文/麦米兜兜
那一阵子,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望着锦程能够来看我,也时常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梦见他来了,笑容满面地站在床头替我掖着被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的笑容是那样的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我时常因为感觉到他来了笑着醒来,但是等我准备张嘴跟他说话或者准备抬手招呼他的时候又发现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等来了好几拨为我而来的人。
有同住在这间医院但是好奇我遭遇的病友。她们往往不进到病房来,就只是趴在窗口或者倚在门口拉长脖子往里张望,她们那像弹簧一样的脖颈总是在我发现她们的那一刻立马就能缩回去,使得我时常疑心她们的病根源还是这长脖子给闹的。可是她们竟然忽视了这影响他们健康最主要的问题,反而在其他一些细末功夫上打针吃药、占据医疗资源,真是太不应该了。
脖子作为连接头和身体的重要部分,它的地位何其重要啊。而且它长得又是那样的细小,怎么能够容忍这样一次次地拉伸呢。弹簧拉久了都要失去弹性的,更何况是人的脖子。
对于病人来说,他们的生活实在单调又无聊,观看或者讨论些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有利于身体的恢复,这可能是她们尽管身体抱恙但依然乐此不疲来观望我的原始动力。
作为这事件的主人公,我想说我并不希望成为关注的焦点。
我是一位新闻工作者,我深知成为焦点对于当事人的坏处,人怕出名猪怕肥,这出名的后果我担当不起。看戏的人闹哄哄一阵就散开了,摊子最后都是当事人来收拾。这样的情形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猩猩、猴子或者待宰的牲口。这可是医院啊。他们有的是刀子、剪子之类的利器让我再次承受一次刺穿身体的痛苦。
病人日常的消磨就是比惨,跟比自己惨的人比,从而获取抵御病痛的折磨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而且随着经验的积累,她们的比惨之术也会得到不小的提升。
轻症的比人家重症的,即将出院的人往往会像领导一样巡视各个病房寻找自己熟悉的病友,她们会在告知喜讯的同时安慰那些还在痛苦中挣扎的人要向前看,争取跟自己一样早脱苦海。马上就可以出院的人常常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优等公民,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慢性疾病引起的重症不能找轻症的比,比也比不过,就只能挑选那些因为意外伤害而造成的重症比。因为意外伤害造成的重症往往带疤带伤,浑身血淋淋,总之皮相非常不好看。我隔壁床的那个人被人打得浑身青紫,软成了一摊泥。而我此刻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淡白如纸,腰上也裹着纱布,稍微动一动就会渗出血。这些都是证明。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岁月的煎熬中等待死去的疼痛要比这好过一百倍。
如果身体上实在没有啥可比的,那么,比比来探望的亲友、送来的礼物价值几何也是她们打发时光的消遣。她们从这些细枝末节的比对中就可以将病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在我昏睡的日子里,早已经成为了她们眼里令人眼热的对象。
我的床头摆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被包装成贡品一样精美的海参、鱼刺,大捆大绑的束装鲜花,还有隔三差五送进来的果篮。我邻床病友的家属曾经指着它们对我说:好家伙,妹子啊,你皇帝命来的哦,这个东西多稀贵你晓得伐?一盒子海参一套房哦!还有啊,这个鱼刺,天晓得是给什么人吃的,贵得要命。你还真是好命哦!
如果不是因为接受这些礼物搞得我烦躁不堪,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受伤后表情夸张影响伤口恢复,我想我一定会对她刚才说话那滑稽可笑的样子捧腹大笑。
我不认为那些东西跟我有什么相关,甚至我也搞不懂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人送的。可能那时候我正昏睡着,人的大脑在昏睡的过程当中就像是一个死去了的人,跟外界是隔断的,接受信息的概率为零。否则,我是一定不会让这些东西留在这里,让我被人当成谈资、观赏物件在这里喷吐唾沫、指指撮撮。
当然,我也不能把这些东西扔掉,这些东西都是人情的见证,送礼的人完成了他的任务,但是对于生长在礼仪之邦的公民,我接受了这些东西,我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对于病人来说,贵重的东西对于她们其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靠此续命的更不是这些。所以,其实它们对于我来说一无是处,反而是心理上的负担。
那些花在摆放一段时间后因为缺水而蔫吧了,那些水果我也分给了在这个病房进进出出且能正常吃喝的人,至于那些真正需要营养的病人反而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用不了。那个对我这些礼物抱着瞻仰膜拜之情的病友家属在拿走那些水果时笑得四眼放光,我知道她还想问问那些海参、鱼刺的会如何处理。也许只要我稍微一个点头,她就能摇摆着肥胖的身体冲到我跟前将它们统统装进她随身的那个大口袋。她把我当成了一个土豪千金,也许在她看来,无论什么东西在我们这类有钱土豪眼里都是不看价签的主。但这个还真是她的误解。不从根本上去了解一个人是人们常犯的错误。据此可见,她昨天用手卡着包装盒子边缘去量尺寸,然后这几天换下那个小手提包转而提着一个样子难看但内里容量极大,像面口袋一样的大包,显然是做了无用功了。
我保留了那些海参、鱼刺。在这里我真的想要感谢那些良心商家们,是他们费尽心力才想到这些能够将如此贵重的物品进行长久保存的办法。这确实给我们这些收在了手上但又吃不起的人解决了大麻烦。至于那些水果和鲜花,还好,只要我知道了是谁送来的,那么我一定等价回送一些东西给他。这笔人情按我当时的收入省着用用还换得上。
来看我的还有警察。他们总是两个人来到这里。一个人负责问话,另外一个人负责记录。他们的工作状态像极了做采访。不同的是,过去采访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把两项工作都干了。我一边问话,一边记录,并且我还自创了一套速记的方法。我把访谈对象的话转换成类似于符号一样的东西,这使得我加快了书写的速度,但是那种弯弯曲曲、一会形如浮云、一会形如蚯蚓的符号除了我谁都看不懂。
我从如何跟宏远扯上关系说起,像是述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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