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石榴树下（一）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早晨的阳光炽热、灿烂。连吹过的微风，也抖落一地奶白色的石榴花，纷纷扬扬的花絮，蛮有冬雪的诗情画意。吴雨君笑盈盈的，像一只彩蝶上下翻飞在这散发淡淡花香的院子里。一会提水浇花，一会儿修枝剪叶，不时低声哼着几句歌儿。
她是一个美丽、辛勤的园丁。
石榴树下的李宣正襟危坐着埋头挥笔疾书，她蹑手蹑脚凑到跟前看看他是否修改完刚写的一首诗歌，不巧头碰头撞一起。
“哎哟，我额头好疼。”吴雨君妩媚地撒娇着。李宣赶紧帮她按摩揉一下患处，俨如一个多情的王子怜恤地轻轻吻她的额头，并挪开让櫈子给吴雨君坐。吴雨君不肯，被李宣硬按坐在櫈子上，自己站起来在她身边徘徊着、满怀激情朗诵《把自己弃置在诗歌中》：
为什么不在一支慷慨激昂的旋律后
再去倾听从潮汐漂来风的絮语呢
那怕短短几句
那怕它带一点去年的咸涩
因为你面带愁容
清晨刚刚告别昨夜一场大雨
我惊讶地看见熟悉的街道
和那棵枇杷树在褪色
一个女人的尖叫
改变我命运的方向
陷入一群鹅叫杂乱的心绪
而一场雨的践踏
只见赤裸的花瓣
把我推入一段相同的遭遇
那个因爱而醉醺醺的诗人
从他的生活里
挑拣一个被夕阳拭得锃亮的黄昏
当作自己的光辉岁月
围在一堆篝火旁边
把自己的欢乐摊开烤干在十月晦暗的迟暮中
把自己悲恸的一面
折腾成一支可歌可泣的民谣
在月色撒落的湖畔
在人头攒动的广场
重重复复吟唱
站在最醒目的地方
让夏风吹亮它的生命
那怕一朵萤火迟开在一个星光璀璨的时刻
也许那个梦醒得突然而仓促
仿佛一部引经据典的故事刚刚结束
所有的褒贬统统指向这个漫长而难熬的冬夜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个世界
正如我低声的怒号
那么的压抑
这就是我去年窗外的风景
李宣彷彿站在众目睽暌的舞台上，他用扬抑顿挫的音调演绎，声情并茂朗诵自己的新诗，获得成千上万的观众的热烈掌声。
吴雨君在全神贯注聆听，它像一股力量，掀起她内心的浪潮，已经陶醉在这个“窗外的风景”。她忘记了鼓掌，傻乎乎地屹立不动。李宣推一推她才如梦初醒，她扑进他的怀里喃喃自语：“你把我的魂勾去了，在这首诗意里徜徉，如痴如醉。我真想抠出自己深藏不露并且吝啬的信念，‘挑拣一个被夕阳拭得锃亮的黄昏，当作自己的光辉岁月’。在这忧悒的社会背景，怎会心旷神怡写出旖旎的心境，从意识形态上彻底让一首诗歌的创作得以解放，不再局限或者羁绊在狭隘的政治层面上，由其从内心抒发对时代赞颂或褒贬的最强音。从生活中提炼出、经过艺术深化一种美丽的描绘。”
“李宣，我昨夜也写了一首诗《错过》，我读给你听。”
“好吧，我洗耳恭听。”
“你的缄默、我的寂寞
让恬淡的风色
在茶花前颇费踌躇绕道而过
似乎有点心照不宣了
你仍然缄默、我遏止不了情绪的低落
俨如冬季最后一颗梅花骨朵
突然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打开时光
因不可名状而显得凛冽和深刻
你就这样厮守着阒寂的小河
不讲也不说
我熄灭那盏丁点儿的烛火
让灵魂在漆黑中错过水一样的懦弱”
李宣鼓掌连声叫好：“多好的一句：‘你的缄默、我的寂寞。’就把两人微妙的关系勾勒出忧戚与共的情感，倘若一方闹情绪，就算茶花开得鲜艳美丽，我哪有心情去欣赏。一个人静静坐在河边发呆，你不感到心寒？我想你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懦夫。”
吴雨君目不转睛盯着李宣，突出她女性的柔情，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从这首诗的写作风格与我的《把自己弃置在诗歌中》的方式大致相同，都属于婉约手法。把自己的忧伤通过诗歌宣泄出来，直抒胸臆，与多愁善感的无病呻呤甄别开来。在诗歌的字里行间灌溉生活中最真实、最鲜活的源泉。赋予它诱人的魅力，我很少用豪放的风格写诗，我看这点大概取决于个人的性格和生活环境。”
“我从你的诗歌里，看到一个郁郁不乐的你。一朵凋谢的落花，就轻易勾起你脆弱的神经而同病相怜。你对着篝火叩问，难道这个粗犷的世界无隙可乘，就这样无作为地屈服冷酷的现实？让自己一直默默无闻下去？苟且偷生？你对现实的悲观失望，不等于你‘弃笔从戎’，体现你在十月晦暗的迟暮中作顽强的挣扎。从诗歌的大处落墨，你把自己的悲恸化作一支可歌可泣的民瑶，‘让夏风吹亮它的生命’。在诗歌里，你把自己看成一朵小萤火，坚信未来将是一颗璀璨的明星。我把你的意志当作我生命中的希望。不管你埋怨自己空有满腹经伦，却沒有地方施展拳脚，时而把酒当歌、时而戏弄人生。尽管你的付出屡遭挫折，不要气馁。谚言道：失败是成功之母。‘也许那个梦醒得突然而仓促’，连你内心都不想让岁月的风沙埋没自己的才华，你心有不甘，才是我最大的精神寄托。李宣，你是一艘巨轮，我从始至终是你可靠的港湾。”
吴雨君的一席出自肺腑之言，深深打动和融化李宣僵硬的心，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她如此了解和简单、扼要阐明和诠释自己的诗歌之意。不由打心眼佩服，心想日后有她相伴，无论是生活，还是文学创作，大有裨益、如虎添翼。
在石榴花絮纷纷的树下，李宣用力紧紧拥抱着吴雨君，陶醉在异性充满青春魅力的胴体，不言不语的。
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刚才阳光灿烂的天空，转眼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阵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面和树叶上，院子一条用石砖砌成的弯弯小径湿漉漉的。吴雨君挽着李宣的手艰难走过。他们正年青，以后的路还漫长。
在吴雨君的闺阁，她已换装穿着一套浅红色的睡衣，楚楚动人。从楼挮口喊：“李宣，你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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