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

农历二月，春风春雨催长万物，芹菜也不例外，我远远地瞧见小溪边，田埂旁，一丛丛的翠绿点缀在枯草丛中，身姿比其他野草野菜高挑，风一吹，摇曳起舞，婀娜妩媚，可招人喜爱了。

于是，宅居乡间一个多月的我穿上雨靴，带上儿子，出门采摘芹菜。

下过春雨，去年干旱了一秋一冬的田野泥土有了松软的迹象，有的地方你踩上去还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我一时童心大发，故意脚步重重地再田间奔跑起来，一脚脚下去，枯草的沙沙声，泥水的咕咚声交织着，逗得已过不惑的我开心大笑起来，也惹得两岁的儿子蹒跚地跌跌撞撞地跑进田里，手舞足蹈地转起了圈圈。老公站在岸上，直摇头，笑我们俩是二货。

我俯下身，拨开芹菜修长的叶子，发现此时的芹菜才刚刚分蘖，菜茎还没长出，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这芹菜才是最为鲜嫩，吃起来纤维少，脆爽清香。我齐着根把它掐断，不一会就摘了一大把。凑在鼻子前闻一闻，那久违的芹菜独有的清香直入肺腑，惹得我的馋虫全都苏醒了，咬得我直流口水呀。

回到家，摘掉芹菜叶子，洗干净，切成小段备用，再切上二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几个小红椒。将五花肉放锅中爆香，放入辣椒煸炒出香味，再将切好的芹菜放入，翻炒片刻，待芹菜变软加入盐出锅，一碗香辣爽脆的芹菜炒肉即成。装上一碗大米饭，夹上一筷子芹菜炒肉，白米饭，红辣椒，绿芹菜，略带焦黄的肉片，不用吃，光看看就是一种享受。扒进嘴里，咬一口，米饭微甜，菜微辣，带着芹菜的清香，肉的醇美，感觉你就把春天都留在了唇齿之间，口腹之中，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呀。

不过，话说回来，在我们这，芹菜的最佳搭档并不是肉，而是鳝片。开春的芹菜与鳝片同煮，才能激发出芹菜最为鲜美鲜香的味道，而鳝片也只有加入才能最大程度的释放出它的鲜美。然而，鳝片在这个季节绝对是奢侈的食材，最近几年，鳝片卖到100左右一斤，最贵的时候卖到了150。如果不是重要的日子，或是家境特别殷实的人家，不可能经常买的。今年，因为这场特大疫情，你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了，吃芹菜煮鳝片，你就是想一想都是奢侈的。但在我的童年时光中，这道菜却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端上两三回饭桌，在哪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于我，于我们一家，这都是一年中最奢侈的美味。

那时，每年开春，我都特别喜欢做一件事，就是拎着水桶跟在父亲的后面去犁田。立春后，溪渠水满，灌进水田，随着溪水从池塘洄游上来的鱼就钻进了田间，溪渠的水褪去，鱼就被困在了草丛中，同时被困住的还有泥鳅和黄鳝。清早父亲赶着牛，扶着犁下了田，随着牛和人的前行，泥土就在犁尖翻卷过来，这个时候鸟雀都会追着父亲上下翻飞，啄食被翻上来的小鱼蚯蚓什么的。父亲就会盯紧犁头，一时要犁准，二是在这犁头翻卷的泥土中会有令人惊喜的美味不时出现，那就是泥鳅和黄鳝，只要一发现他们的身影，父亲就会“吁”的一声把牛喝住，快速上前两步，俯身，用大拇指和食指用力一夹，那黄鳝和泥鳅就在父亲的指间扑腾。然后只见父亲大手用力一甩，这黄鳝或泥鳅就会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我身后的草丛中。这个时候我就得花大力气对付这些滑溜溜的家伙了，每次总要大战几个回合，我才能把它们捉进桶子里。当然，除了黄鳝和泥鳅，我们还能收获不少的鲫鱼。夕阳西下，在料峭的春寒中，一身泥水的父亲赶着牛，扛着犁回家了，走在他前面的小女孩吃力地提着木桶，全身上下泥乎乎的，脸也花了，就连头发上都可能有杂草和泥巴，但她脏兮兮的脸上却像开了花一样，因为今晚的美味佳肴就在她提的木桶里呢！

回到家，父亲顾不上洗去一身的泥水，找来他做木工用的刨子，取下刨刀，磨的锃亮锋利，再找来木工锥子和一块方正的大木头，开始剐鳝片。（现在买的鳝片是渠骨的，但在那时父亲大概舍不得剐去那些骨头。）而我放下水桶就和妹妹一起去田边溪头找芹菜。芹菜和鳝片准备好，母亲就烧火炒菜，先将鳝片下锅煸炒，炒至鳝片两边卷起，放入清水、辣椒和盐，煮至水开放入芹菜，不再加任何调料，待锅中水再开十来秒，出锅。我和妹妹就守在锅边，瞪着眼睛盯紧了锅里的鳝片，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嘴巴边应该还有口水这东西在留着吧。记得那时候，父亲母亲总是舍不得吃，绝大部分的鳝片进了我们姐妹俩的肚子。因为犁田是个特别辛苦的活，母亲就让着父亲也吃点，自己吃芹菜，喝点汤，有的时候，看我们姐妹不放碗，眼巴巴地看着菜碗，母亲会把剩下的汤也给我们平分了。鳝鱼吃完了，母亲还会给我们做芹菜鲫鱼汤，或是泥鳅蒸蛋，总之，犁一次田，我们可以幸福好几天呢！

芹菜煮鳝片自然不可能天天都有吃，农历二月，春耕开始，菜荒也随之而来。桌上除了辣椒就是米汤，腌菜，有的时候，炒完腌菜留一点，加上一勺水就成了一碗腌菜汤，说真的，那个时候你吐口气，打个屁，空气里都是腌菜味。这个时候，芹菜就成了我们改善生活的宝贝了。采一把芹菜，炒的时候放入辣椒，奢侈点就加几粒豆豉，用这个下饭，我们姐妹能吃三大碗。碗里的芹菜被消灭了，姐妹俩还盯着装芹菜的碗，眼疾手快的就把饭倒进碗中，拌一拌，就着沾在碗上的油汤又能吃下一碗饭。记得读中学的时候要带饭，家里困顿，往往是炒点辣椒粉或腌菜带饭，还有黄豆，干黄豆用水泡发，再加点辣椒炒炒就是我们的午饭菜，实在是不太好吃！于是一到二月间，我和大我一岁的堂姑姑一放学就去田间地头找芹菜，第二天炒了带饭，当然，这芹菜在饭盒里沤了一上午，中午吃的时候已然变得暗黄，味道也不太好闻，但还是好过黄豆和腌菜。

“燕垒泥干芹菜老”，二月过后，芹菜就老了，纤维变粗，口感不如先前鲜嫩，菜荒还没接上，日日腌菜，顿顿腌菜的生活还要挨些时日才能过去，这个时候，看着老去的芹菜就只有叹息的份了。

桌前，看着我吃芹菜吃得津津有味，老公有些不解，他不是本地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童年生活比我优越，所以，他不喜欢芹菜怪怪的味道。他不知道，就是这田间溪头最常见也最不起眼的野菜，丰盈了我们的餐桌，也温暖了漫长而又困窘的童年、少年时光。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有那么一丛丛的翠绿在风中摇曳，总有那么一缕缕的清香在时光的长河中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