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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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9期“恒”专题活动。

凌晨一点，卧室床头柜上那只镀着黄铜的时钟，跟她的现任主人一样，还没休息入睡，不知疲倦地嘀嗒嘀嗒着。新生的婴儿能听出来，时钟正在喘息着，连续嘀嗒之间的每一秒间隙，就是她在吸气。她需要像人一样需要呼吸，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来，振动空气，才能发出这嘀嗒声音。一呼一吸，接着下一个一呼一吸，这样连续下去，是她不知疲倦，每时每刻地工作，直到遥远的未来。

她会不会觉得累呢？其实她每工作一段时间，就需要短暂的休息，发条走完就是休假。她已经太老了，陪伴了三代人，当下的主人是她的第四个，也是首位主人的曾外孙女。虽然岁月流逝，光阴荏苒，她身上的铜袍还是黄澄澄的，每一次嘀嗒还是那么响亮清晰，但今晚有些不合时宜。

此刻四主人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晚上九点多就回来了，一直闷闷不乐，完全没了平时的活泼欢快。快十点时，手机响了好几次，但她就是不接，最后还把手机关了机。愣愣地坐着发呆，眼神茫然盯着墙角的某处。十一点不到，她没洗漱就比往常都早地躺下了。

黄铜时钟吓坏了，她最怕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因为她经历过好几次这种煎熬时刻。第二个主人就是如此可怕，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回来，狠狠地吞了两把奇怪的药片，把她和桌上的其他物品全扫到地上，摔破了她顾盼自恋的向日葵脸，还点着了窗帘的一角。烟雾弥漫之间，她痛得难以呼吸，但仍咬紧牙关让自己别晕过去，犹豫是暂停呼吸来告知别人此刻的时间，还是继续嘀嗒，坚守自己的神圣职责。

她的选择是对的，过了几天，她迎来了第三主人。他把她擦拭一新，去店里给她整容换了一张苹果笑脸，然后摆正在自己的床头。她俨然成了实质意义的传家宝。

现在好像又到了千钧一发的抉择点。她是继续嘀嗒，吸引四主人的注意力，独自承受其后爆发的火力，还是放慢节奏，屏住呼吸，让四主人找到别的替罪羊呢？

四主人可是个急脾气。她记得五六年前，有次她太累了，就偷偷加快发条的走速，希望能多休息一会。结果四主人那天起床没了她的提醒，晚了十分钟，参加运动会差点迟到。主人气坏了，放学回家拿了个新的电子时钟。她被主人开除了，默默躺在了昏暗的抽屉里。因为心中有愧，她告诫自己这是该受的惩罚，只能自作自受。以为此后的岁月就这样度过，但过了几天，四主人说没有她的嘀嗒声，晚上太安静反而睡不踏实。她才结束了被关禁闭，重新上岗值班。面对这死里逃生的峰回路转，她倍加珍惜。

果不其然，她的嘀嗒声仿佛越来越响亮，满屋子都是她的回响，四主人烦躁地翻身坐起，怒目而视，那瞬间她好像吓得停摆了半秒。但她没有退缩，提醒自己决不能重蹈覆辙。四主人不知哪来的力量，双臂一撑，一扭身爬起，径直抄起她，狠狠地砸向大理石地板。

在那半秒钟，她听到了自己黄袍最先剥离的声音，圆脸破碎声、发条被抛上半空的呼啸声，齿轮传动轴漫天飞扬的尖叫声。一时间嘈杂喧闹，下一刻静如秋水。她的身体是那么轻盈地弹起，又忽忽悠悠着落下，那一刻成为永恒。她的指针永远停留在一点二十二分四十秒。

四主人掩面而泣。是苦情得到宣泄，还是为谁而泪？

第二天，她破碎躯体和零件被堆在一起。四主人流着泪，在静静地拼接组装。但她躯体太老了，已经找不到替换的关节零件，也没法换脸整形，只能用强力胶水勉强粘在一起。她可以永远休眠。

她本来就不是传家宝，而是时间的使者，在悠长的岁月里陪伴着主人前行。现在使命完成，虽不完美，但她尽力了。她回到永恒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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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吹，不惑之工科男，一向胡思乱想求真，文字是不羁梦想，愿共享格子世界的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