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物高手史达祖(2)

作者: 快乐人生老陈 | 来源:发表于2022-07-19 15:13 被阅读0次

    今天欣赏史达祖的另一首名作。

    双双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

    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

    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

    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

    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

    红楼归晚,看足柳暗花暝。

    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

    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双双燕:双调九十八字,前片五仄韵,后片七仄韵。

    度:穿过。差(cī)池:燕子飞行时,羽翼参差不齐。相:端看、仔细看。藻井:用彩色图案装饰的天花板,形状似井栏,故称藻井。芹泥:水边长芹草的泥土。柳昏花暝(míng):柳色昏暗,花影迷蒙。暝:昏暗的样子。栖香:栖息得很香甜,睡得很好。翠黛双峨:指闺中少妇。黛蛾:螺子黛,乃女子涂眉之颜料,其色青黑,或以代眉毛。眉细如蛾须,乃谓蛾眉。更有以眉代指美人者。

    词意:

    春社刚过,你们便在阁楼的帘幕间穿飞;屋梁上积满往年的灰尘,显得寥落冷清。展开长短不一的羽翼欲飞又止,探寻旧巢想双栖并枕。好奇地打量雕梁藻井,又呢喃软语商量不停。翩然急飞掠过花梢,如剪的翠尾划开了红色的花影。

    小径芳香弥漫,春雨将柔软的芹泥浸润。你们喜欢贴地争飞,仿佛在竞相夸耀自己的俊俏轻灵。回到红楼天色已晚,却尽情赏玩了柳暗花暝的美景。只顾酣然而眠,浑然忘了天涯浪子捎回的书信。这可愁怀了闺中绝色佳人,无奈中只能天天画栏独凭。

    小词写得清新柔丽、委婉多姿,真是一篇难得一见的咏燕美文!

    前人咏燕不乏佳句名言。燕子是春天的使者,所以杜甫云: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它象征着世事变迁,故刘禹锡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它是思妇的寄托,因而晏殊父子相继感慨“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等等,但通篇咏燕的词作,恐怕要首推史达祖的这阕《双双燕》了。

    除了结拍两句,句句写燕,极妍尽态,神形皆备,却毫无繁复之感,没有琐碎之嫌,将燕子的生活习性、翔飞姿态甚至觅食细节都描摹得精准逼真。

    燕本无心,所以生活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以致忘了天涯浪子托付它们捎回给家人的书信。于是,自然引发歇拍两句闺中美人的失落和怅惘,结果:苦愁的思妇只能日日画栏独凭,望穿双眼......

    原来,作者极尽工巧描写燕子的目的,全是为了铺垫和反衬,其中不仅有深闺寂寞的怨忧,恐怕多多少少还寄寓了他自己的身世之慨,尽管表现得极其隐秘婉曲。

    从这个意义上说,史达祖的作品虽有《花间》或婉约一派的遗韵,但绝无他们的甜腻香软或一味的凄恻哀怨,相反更趋于清空骚雅,总能在情绪爆发前荡开一笔,突然收束,戛然而止。这或许也是他成为南宋末期清雅派的三大代表人物(另两位为姜夔、吴文英)之一的原因。

    多数作者在托物咏志或借物抒怀时,都不免带上自己强烈的主观情绪,抒发或悲壮高扬或低婉沉郁的个人感情。

    巧得很,前几天,我简书好友、文章大家“城门市鱼”(现已更名为“横塘羽客”)写了一篇《燕子物语》,文采斐然,辞章锦绣,尽摹燕子神形姿态,且机抒自出,蕴藉无限,具有强烈的感发力量,不愧咏物佳篇。我们不妨稍稍浏览下:

    “······燕子得春之气,轻灵雅妙,本就是一首空中飞行的诗。诗携杨柳之风而上下翻飞,以是妙丽无双,有空中图画之实;画中之燕,翩然灵动,虽囿图画,所向辽阔。以是姿态曼妙而自成诗行,可为五言七律,‘唧’然一声,破空入云,俨然‘绝句’矣。”

    “······蛱蝶翩翩,不过一梦,仙鹤神采,空渡形影,岂若羽燕之乘春风划柳叶舟而渡烟雨乎?且掠空逐云,跨浪追风,迅疾如电;逍遥行迹,乘物游心,虽龙凤亦不能及。何也?龙凤之姿,天之表也,譬如日月;羽燕性灵,万物本心,犹如星辰,虽不能恒悬于天,然亦可独得一席,萤火本心。······”

    此文一出,好评纷纭。我很乐意在此分享几位简友的留评。

    林文君:寻常鸟雀,无龙凤盛名之累,不负人之所期,独享自由之边隅,晨歌暮舞,逍遥形迹,犹闲云野鹤,不亦乐乎?

    东方君:······从此身寄星云,逍遥碧落,朝赋诗,暮抚琴,闲弄花草,逍遥行迹,乘物游心,再无挂碍。作者一支妙笔极尽羽燕之轻灵、之诗情、之至德、之信义、之远志、之至性!

    本人:好一篇羽燕的赞歌!羽燕,虽无仙鹤之神形,亦无龙凤之威严,但至情至性,自由逍遥,无挂无碍,一如天际星辰。即使不能与日月争辉,也自带风采,独特如亿万苍生。

    城门君的回评大概是:燕雀虽微,至情至性,庶几不坠青云之志!

    简单梳理归纳《燕子物语》的题旨,我认为就是城门兄弟的这段托物言志的回评,简洁明了,落落襟怀,一览无遗。

    但史达祖显然不在此例。

    他是一介寒士,屈身堂吏,一生活得卑微而战战兢兢。个性加上衰微的国运,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思、情绪尽量收藏,将主观世界融于客体物象中,通过对物象的吟咏,间接表达自己曲折隐蔽的情感世界。

    后人对史达祖词作尤其是咏物词的评价很高,尤其到了清代,甚至达到了“家白石而户梅溪”的程度,足见其在词史上的地位和深远影响。

    但由于他曾依附权相,很多人虽认同他高超的词品,却十分鄙薄贬抑他的为人。通看他的《梅溪词》,尤其随使出行金国的记行词,如果稍加留心,其实不难发现,他也有平戎报国之心,有一个失意文人对家国深沉的眷恋之情。

    “看归来几许,吴霜染鬓,验愁多少”,“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这些无不体现出他的故国之思以及对北伐胜利的渴望和信心。

    只是时代的影响,自身的身份、经历决定了他狭小的胸襟度量,他自然不可能像陆、辛那般发出高亢激昂的救国呼喊,他只能躲在一旁,借用一个个物象,婉转甚至有些孤冷地表达他对人生、社会以及世界的看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因受韩侂胄案牵连,晚年的他竟受黥刑,最后死于窘迫困顿,且无人得知他死亡的确切时间。

    好在他给我们留下了众多咏物名篇,如我这里介绍的《绮罗香》和《双双燕》。

    这不,就连一向认为史达祖肤浅的王国维先生也不得不感佩前者的咏物之妙,他曾这样评价说“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最工,帮卿《双双燕》次之”。

    能有一首比肩苏轼,这无疑就是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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