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9章

日降喜忧来

连载01                  

林浩恩从南岸父母家，回渝中半岛沙坪坝中央大学，忙着新学期教学科研，赶着翻译美国刚出版的空气动力学教程。他的注意力在所做的事上，盛夏热浪，扰不了他，八月中旬的陪都，湿热如桑拿蒸房，他全不理会。

已有两月，他没回南岸父母家，也没去看颜宝惠。

他没有回父母家，因工作忙，也因逃避母亲催婚。

他自从来陪都与父母团聚，母亲钱思源已荐来三位本地富家千金让他相亲，他皆以“抗战艰难，劳苦愁烦”为借口推脱了。

父亲林至信理解儿子心思，没施压给他。

林浩恩不知颜宝惠的生活发生巨变：她又一次失去未婚夫。

陈本夫殉职四天后，周六晚七点，林浩恩带两罐美国奶粉，两盒冠生园蛋糕，一盒绿茶，一罐咖啡，抽空道颜宝惠住处看她。

林浩恩见前来开门的颜宝惠，眼睛红肿，脸色憔悴，神情异样，心里一惊，心想：“两月没见她，大事发生了。”

他没敢发问，她也没言语，只请他上楼，到她房间去。

她把书桌旁的椅子给他坐，这是房间里唯一的椅子。

这间房不大，除书桌和椅子，只放一张小床，一个书架，房间带衣帽壁橱。

她伫立桌旁，背靠玻璃窗，面对着林浩恩。

从真光学校宿舍，搬到这栋小楼，她第一次请他到这个房间，以前都是让他在楼下客厅等她下楼。

沉默一会儿，她说：“陈先生殉国了。”

“哪位陈先生？”他问。

“你为他拉琴伴奏，他唱《回家》的那位。”她说。

“他，殉职了，什么时候？”他问。

“这礼拜二，双十节上午。”她说。

“在哪里？”他问。

“福建，他的座机被日军击落，同机殉职的还有美国海军陆战队教官和飞行员。昨天我参加随军牧师为他们举办的追思葬礼。”她说。

林浩恩低头默哀，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意识到，颜宝惠与陈本夫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然，军方怎会让她参加葬礼。或者，陈本夫留遗言，让她替他处理后事。

“林先生，您知道在这两个月，我的生活有什么变故吗?”她问。

“不知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猜想，在过去的两月里，陈本夫和她的关系有突破性进展。

 “您想知道吗？”她问。

 “与您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他说。

  “一个多月前，他去福建执行任务，走前留了遗书和遗物，前几天他单位派人送给我，都在这里，您看完就会明白。”她说。

林浩恩读了陈本夫给她的遗书和《善之物语》手稿，看到首饰盒里订婚戒指上刻的字，难以克制，流泪不语。

过了许久，他说：“颜小姐，七年前，您不幸失去深爱您的徐永道，现在，又不幸失去深爱您的陈本夫，他们二位，都是栋梁，为国而死，二人都是直到在死前还在为您着想，故此可以说，您虽不幸，却很有幸，有幸遇到两位有情有义、深爱您的人。”

林浩恩说着，想起徐永道的托孤信，但他不愿此时对她提那封信，他不想让她觉得，他若向她求婚，乃是替朋友尽义务。

“我发现，在陈教官的遗物里，没有那本你送他的The

Prayer Life 1，想必是随他而去了。我有，我在美国留学时为我施洗的牧师送的。我还买了慕安德烈写的Abide in Christ 2，书里精髓，已入我心，你若喜欢，这两本书都送你。”林浩恩说，他想转移话题。

“The Prayer Life 就不必了。”她说。

 林浩恩意识到，他说令她伤心的话了。

The Prayer Life是她送陈本夫的书，见这书使她触景生情，想起殉国的陈本夫。他本想显摆一下,他读过此书并且拥有。

“颜小姐，请原谅，这两个月，我没来看您，不知道你竟遭遇巨大打击。我对您的心，您是知道的。”他说，想弥补自己的失误。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默默擦泪。

“最近没来看您，因我了解到，陈教官坦荡、忠诚、仁厚，他深爱着您，我就与您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抗战期间，军人随时会为国捐躯，我岂能无耻到与军人争夺未婚妻。”他说。

“宝惠，请允许我，称您宝惠。”他说完，停了几秒。

“陈教官已殉国,他在遗嘱中托付我照顾您，其实，他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虽无徐教官和陈教官那样的英武之气，但决非胆怯之辈，国家需要我上前线，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投笔从戎。”他说。

“林先生，这些年来，您对我照顾不少，您的奶粉、维他命、点心、咖啡和茶叶，在战时的重庆都是稀罕物。”她说。

“那是家父给的。”他说。

“我心非常感谢令尊林老先生。”她说。

“宝惠，以后叫我浩恩，行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好的，林先生。”她说。

 “习惯了，对不起，浩恩。”她说。

 “习惯可以培养。”他说。

“浩恩，请原谅，我还在陈教官殉国的伤痛中。他一向对我尊重有加，以厚恩对待我。最近，我才真正了解他，刚爱上他，就殉国了。”她说着，哽咽着，说不去。

 他默默无语，陪着她流泪。

“我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她说。

“宝惠，谢谢您信任我把陈教官的事告诉我。我能理解，请你节哀。圣诞节前两个月内，我不来打扰您，也没时间来，我要译一本新教材。平安夜，圣诞节,我来陪您，好吗？”他说。

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泪。

他站起来，向她告辞。

在回中央大学的路上，他为陈本夫殉国感到伤心。

陈本夫遗书里对他的评价并把她托付他，使他敬重陈本夫。陈本夫竟与徐永道赴死前对未婚妻的安排是相似的。

他恍然感悟，爱就是爱，爱都一样。真正的爱，带着神性，因为爱来自神。人，内里没有爱，只有自我需求。

 一个月后，林浩恩清早走在沙坪坝街上，听见报童喊：“看报，看报，日军逼近贵州独山，离陪都仅五百公里之遥，陪都告急。”

他猛吃一惊，赶紧买份《大公报》，想了解个究竟。

[1] 《祷告生活》

[2]《住在基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