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因不明

作者: 奥力来 | 来源:发表于2017-01-09 14:06 被阅读0次

他身上沾满血迹,握着一把同样满是血迹的刀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与其说他是走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他的脚带他离开的,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行往何处。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生气,空洞的眼神中是一种深深的恐惧,而在恐惧中掩藏着的是莫名的悲哀。

他向前走着,血不断地滴落在地板上,那些血没有像水珠那样四散而开,而是粘在了地板上。它们像是粘稠的粥,在散发着余热的同时又升腾起阵阵水汽,那些水汽慢慢地升入空中,然后渐渐弥散在了空气中。随即一股股腥气便接踵而来,生命消散的气息逐渐布满了这座大厅。

与此同时,哇哇的乱叫声从他刚刚离开的房间传了出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人们好奇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你推我搡地涌向那间办公室的门口。无法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中的第一个看清眼前的场景后是怎样的一种恐慌。她哇哇乱叫着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带给她惊吓的地方。然而更多的想要看清屋内情形的人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她的身后,使她无法离开。可是随着一批人看清屋内的情形后,慌张的情绪便有些蔓延开来了,被慌张情绪所笼罩的人们开始努力地逃离。但与因好奇而聚集起来的愈来愈多的人群相比,慌张的人显然有些杯水车薪的感觉。于是,一场乱麻般的拉锯战便由此展开了。虽然是乱麻般的,可这乱麻却是泾渭分明的,是两样的,是有条理的,是各有各的特点的。那些哇哇乱叫的是要跑开的,他们步履匆忙,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那些伸长脖子的却是要挤过去的,他们同样步伐匆匆,想要去那新奇之地一探究竟。起初,跑来的人明显是占了上风的,他们把想要跑开的人又挤了回去,那些想要跑开的人像被拍在岸上的浪潮,哇哇乱叫的继续冲向人海,却依旧被拍打回来。但渐渐的想要跑开的人占了多数,他们逐渐汇聚成了大海,汹涌地向外翻滚着,冲开继续跑来的人,向外涌去。而此时他们的眼中已经布满了难以掩盖的恐惧。

在这大海的浪潮中,可能是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或者是某个夹着皮包的男人,甚至还会是个刚刚会走路的孩子。激烈的浪潮让他难以保持平衡,在一番挣扎后他便摔倒在地,他像一颗石子那样轻飘飘地落入到了人海之中,没有激起一朵浪花。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并没有让人群有一点慌张,他们依然有条不紊的朝外跑去,一浪高过一浪。然而遗憾的是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不断的有人摔倒在地,他们像一块块石头那样横亘在前进的人流中。

终于,随着越来越多的石头投入到奔腾的人流里,那一条坚实的如防洪堤似的人墙便显现在人们的眼前。那些被阻挡的人们无奈地互相看来看去,就在他们企图要踩到这些成为堤坝的人身上来继续逃离时,一声怒喝响了起来“别跑了,那人早就走了。”这突如其来的怒喝让所有人醍醐灌顶般的清醒了过来,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的惊慌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的神态。那些被阻挡的人潮再次迅速围拢起来,他们脸上也挂起了初来时的好奇。而跑到另一边的人们也满怀热情的再次投身于一探究竟的路途中,只不过这次他们发扬了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扶起了那些成为防洪提的人,并等那些咿呀乱叫的人穿好鞋,捡起包后再次一同围拢在那个狭窄的办公室门口。

所有人都对里面的情景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那些站在后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便对前面的人喊道:“喂,咋样了?”前面的人叹了口气,表现出一副遗憾和惋惜的神情说道:“没气了。”后面听到的人一片唏嘘,然后他们转过身依然是同样的神情对更后面没有听清的人们说道:“没气了,哎!没气了。”处于人群最外围的人也发出一片片的惊叹,他们看不见但又不愿离开,他们抬着脚,伸着脖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惋惜起来,然后他们看着黑压压的背影又自语道:“哎呀!没气了,没气了。”

在那间办公室里,太阳刚好斜斜地照了进来,夹杂在那束翻滚着灰尘的阳光中的是一股血腥的味道,而那束光芒也因此变得有些绯红。绯红的阳光穿过这间房屋,照在墙壁的大挂钟上,钟面上的指针依然不慌不忙的走着,可它并没有意识到在它走过的时间里有一个鲜活的生命被遗忘了。

在这间房子的一个角落里,平整的桌面上堆放着一堆书和档案,这些原本应该整齐的东西现在却散在各处,它们的有些上面还附着血迹,血迹斑斑点点地被涂抹在那些牛皮纸做成的纸袋上,给人一种浪漫的死亡气息。夹杂着成熟麦香的味道笼罩着整间屋子,那个躺在椅子上的人连同这间屋子都显得影影绰绰,变得不再那么真切。

与此同时,那个手中握着刀从这里离开的人正呆呆地站在阳光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走起路来软绵绵的,浑身的倦怠使他陷入到一种冷漠的恐惧中。

街上的阳光并不燥热,它们恰到好处的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中穿插而过,漏下点点光斑。那些浮在地上的斑点错落有致,在一阵阵微风地吹拂中不断变化着形状和方位。偶尔飘落的几片树叶企图遮盖住地上的那些光斑,但却徒劳了。那些光斑继续摇晃着,甩出了复杂的图案。

他拿着刀失魂落魄地走过这条街道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当他看到那些穿插而来的光柱时,突然感到了时间和生命一同向他跃来。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了。

他接到那通电话时正在经理的办公室里,因为昨天没来公司也没有请假,他正被经理劈头盖脸的骂着。听着经理的训斥,他却有点着急了。他不住地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早点离开公司去取父亲的检查报告,而昨天没有来上班也正是因为去陪父亲到医院检查。

他清晰地记着在他挂完号后便看不见父亲了,当他慌乱地跑出医院大厅时却看到父亲正颤颤巍巍地站在花坛旁。和煦的阳光照在父亲的背影上是那么的真真切切。他那时并不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站在阳光下的父亲了。他缓步走到父亲身旁,看到父亲的身前有一个小女孩正在采花坛中的小花,父亲慈爱的注视以及嘴角勾起的笑容和红的发紫的脸一起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轻轻地喊道:“爸。”父亲随即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以为你还得等好长时间。”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父亲来到检查室,来帮父亲抽血的是一个年轻的护士,看着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他稍稍有些担忧。父亲举起手臂,费劲地将外衣向上推着,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臂。那位护士看了看说道:“脱了。”他扶着父亲慢慢的站起来,将外衣脱了下来,然后父亲又开始解衬衣的扣子。他刚想告诉父亲不用时那个护士却看见了,然后她抱怨地说道:“哎呀!谁让你脱里面的衣服呀,你这人。”他有点不满的瞥了护士一眼,可她并没有看到。父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把扣子系了起来。当父亲将手臂完整地裸露出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了父亲的衰老,那如柴般的胳膊甚至看不清有血管的模样,当小护士好不容易抽出一管血后,父亲的手臂由于长时间的阻隔显得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突然感觉父亲那条手臂上所以的血都被抽了个精光,如今只剩下皮包骨。

他想到这里眼眶不禁微微泛红,经理还在张着嘴巴,他听不清经理在说什么,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在母亲离开后的日子里,父亲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小。每天晨练后的父亲在买好一天的日用品后便开始了一天的栖居生活。这种生活的开始连他都未曾注意到是始于何时,似乎是在母亲去世后,也好像在母亲卧床时便已经悄然展开了。父亲经常独自寂寞地坐在母亲的遗像前,不厌其烦的给母亲读着报纸,如同母亲病后守在她的床旁一样的虔诚。父亲老了,有时候读错了报纸上的字,他便嗨嗨笑着抬起头来看着母亲的遗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可大多数时候这种问题是父亲自己也无法察觉到的,父亲只是顺着报纸一直往下读,那温柔的目光总是让他想起多年前母亲责骂晚归的父亲时的神情。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父亲总是早早地做好晚饭,然后静静地坐在饭桌旁等待着他回家时熟悉的敲门声。每天的晚饭时间是他和父亲一天中唯一能够聊天的机会,沉重的压力早已使得他麻木不仁,喜怒哀乐也被他深深地掩藏在了心中。但在这充满爱意的饭桌前他却可以卸掉所有的伪装,来感受这瞬间的温暖。

饭桌上的交谈是愉悦的,父亲总会问问公司里的事,间或的告诉他多注意身体。他也只有在这时才能放下所有的重负,与父亲一起享受在他眼中无比美味的晚餐。

记不清是那个美好的夜晚,当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饭桌前。父亲突然神秘的微笑着说道:“我今天看到你母亲了。”随即父亲的脸上显出幸福的表情,继续说道:“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穿着她那件红色的夹袄。”父亲边说边看着他,以一种期盼的目光等待着他的答复。他苦笑了一下,脑海中母亲的形象渐渐清晰了起来,再看看坐在身旁的父亲,他不禁鼻子微微酸胀了。他用筷子夹起菜放到父亲的碗里说道:“爸,快吃饭,妈妈明天还会来的。”父亲憨憨地笑了起来,随即幸福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每天吃饭时,父亲总会和他谈起母亲,父亲告诉他:“你母亲现在天天来,她说她一个人闷得慌。”每当他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时他的心总是隐隐地作痛,但看着旁边双目炯炯的父亲他也只能强颜欢笑的应承着父亲的坦诉。即便如此,他却开始隐隐地担心起了父亲的身体。

饭后,他总是喜欢坐在阳台上,关掉灯光,静静地看着窗外。闪烁着的灯光映红了他眼中的这座城市,可是在这光彩的背后埋藏着多少人的悲哀,又掩盖着多少的不为人知。他不愿想,也不敢想,他只知道在他脚下的这块小小的家中,一切都是最令人向往的,同时也是最坦诚和温柔的。

他依然清晰地记着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当他打开家门后,过于昏暗的灯光使他猛然间陷入一阵恐慌中。他轻声埋怨着父亲为什么不把灯打开,可当他打开灯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时,他却慌神了。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父亲流下眼泪,前一次还是在母亲离世的时候。父亲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看着走过来的他,两行浑浊的眼泪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流着,也许是过于的崎岖,有些泪珠还停留在父亲那深深浅浅的皱纹中,借着灯光闪烁着。父亲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从父亲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中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慌乱地坐在父亲身旁,用手轻轻地擦着父亲的眼泪,那张紧皱的脸皮一次次地让他的手停顿了下来,他摸着父亲如砂纸般的脸,鼻子酸痛了起来。

他小心地问父亲发生了什么?父亲慢慢地抬起头,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后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哽咽地说道:“今天你母亲没有来看我。”他突然一惊,随即眼泪也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父亲突然慌张的像个孩子一样,用粗大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脸说道:“孩子,别哭,别哭。”他看着慌乱的父亲笑了笑,然后张开了双臂,抱住了身旁这个小时候经常抱着他的坚强的男人。那种温暖的感觉使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曾经那个高大坚强的父亲,他叹了口气,然后对怀中流着泪的父亲温柔地说道:“母亲今天一定是有事,她明天准会来的。”父亲抬起头来看着他惊讶地问道:“真的吗?”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肯定的。”

那晚的饭是他和父亲一起做的,或许是想到明天又可以看到母亲了,父亲的脸因为激动有些微微的涨红。可是在注意到了饭量越来越小的父亲后,他心中想着应该带父亲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了。

想到这些,他虽然心中难受异常,可是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看着面色铁青的经理他匆忙地摁掉了电话,然后又低下了头,就在经理准备继续刚刚的训斥时,电话又响了起来,经理皱着眉说道:“去外面接,接完继续进来。”他赶忙拿起手机走了出去。“喂,哪位?”他小声的问道。当他听清对方说的话后便迅速跑出了公司,慌慌张张地直奔市医院而去。

父亲在街上了晕过去,好心人拨打了120后被送到医院,他们在父亲的老年机上找到了这个手机号,现在的父亲需要马上手术,家属需要签手术同意单。

他怎么都想不到今天出门时还在叮嘱他的父亲现在竟然躺在了病床上。他不断催促着司机快些快些。可当他匆匆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可能性的签字单和医生告诉他仅有百分之三十成功率的事实。

“医生,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的父亲呀!”他几乎半跪着对医生说道。医生拿着他的手术签字单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尽力吧。”

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时间竟然是过得如此之慢,在那长达五个小时的等待中,他一遍遍地自责没有早点来带父亲检查,他知道倘若父亲就这样离他而去,他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当手术室的门打开后他看到了医生脸上的笑容。“非常成功的手术。”医生看着他说道。他笑着哭了起来,在感谢医生的时候他看到了被推出来的父亲。“现在可以住进病房,慢慢恢复了。”医生看着他说道。

看着躺在病床上还处于昏迷中的父亲他的心终于不再砰砰乱跳。

他清晰地记着当父亲告诉他要回家不再继续治疗时他的内心除了惶恐还有一些气愤。他用祈求的语气告诉父亲好好治病。父亲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不可能每天都来照顾我吧,公司也不会答应呀。再说了,我这病也并不严重,在家中休息也是一样的。”他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说完这些话后便用一种不可置疑的眼神望着他,而他便也用同样甚至更加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父亲说道:“爸,这些事你不用操心,如果连你的病都不治你让我怎么安心呀。”父亲看着他的眼神无奈地说道:“可是你们公司那边?”这时他却如释重负地笑了,然后以一种令人充满欣喜的语调说道:“经理说我可以不用来公司,只要把每天的工作做好用邮件发给他就行。”这时,他的脑海中便突然闪烁出了那天的情景。

当他踌躇地走进经理办公室时,他其实已经不再忐忑了,因为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事情有时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他把事情告诉经理后便站在了那里,等待着经理给他最后的指示。这时那位鬓角有些灰白的经理却沉默了,在一段相当长的等待中,他不再低着头,而是用一种决然的神情笑着望着经理。“唔——”在很长时间后,经理长长地说出了一个字。这时,他有些疑惑了,因为这一个似乎不含任何情绪的字眼实在让他无法判断这位经理的想法,于是,他继续看着他,但眼神中却多了些不解的味道。

“嚯——”经理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不用担心了,好好照顾你的父亲,以后你也不用每天都来公司了,把你的的工作做完用邮件发给我就行,其它的事情我会另找人安排的。”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的欢喜异常,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经理。经理也看到了他的神情,便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突然恍然大悟般的清醒了过来,然后轻声地说道:“谢谢你,经理。”经理笑了笑说道:“不用谢我,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最亲的人都照顾不了,事业的成功又有什么用。”他看到了经理在说这句话时眼中泪光点点,一种陷入悲伤回忆的神情浮现在经理的脸上,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夜晚被他抱在怀中哭泣的父亲神情。他似是有所知晓了,顿了顿后他说道:“经理,那我先走了。”经理依然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去吧,代我向叔叔问好。”他也点了点头,便带着感激走出了办公室。

父亲的病渐渐有所好转,他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当父亲再次怀着激动的神情告诉他母亲又来了时,他便笑着告诉父亲这次他也看到了母亲。父亲眼中充满喜悦的目光,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他苦笑着说道:“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家。”父亲高兴地点着头。他想用不了多久父亲应该就能出院了。

正是在这充满期望的等待中他的却收到了让他绝望的消息。

那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梦里拽了出来,当他接起电话听清后便赶忙跑去了医院。

当他赶到医院后,他并没有看到需要签字的手术单而是看到了盖在白床单下的父亲。他流着泪匆忙地对着医生问道:“不是说要手术签字吗?怎么……怎么会这样。”他边说边掀起那条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床单,父亲紧紧地闭着眼睛,他脸上流露着的慈祥的笑容和他脸上的皱纹一样清晰可辨,那些历经的沧桑和沧桑所未能改变的东西一同出现在了父亲的脸上。他看着已经撒手归西的父亲,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沉重地跌在了父亲的身上。这时一位护士叹着气说道:“发病太快,我们等不及你就开始手术了,可是……”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只想和父亲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起。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是我的错。”他被这个声音从悲伤中拽了出来,当他刚想摇头的时候却听到那个医生说道:“我把你们病房里两个病人的药剂开混淆了,才导致了这次悲剧,虽然我们尽力抢救了,但没有成功。”他止住了越来越深的悲痛,慢慢地抬起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那个医生。

那名医生也怔怔地望着泪流满面的他,似乎是在用了很大的力气后,他张开口说道:“对你造成的悲伤我十分抱歉,我知道说再多的话也挽回不了叔叔的生命。我想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但你放心我会为这件事负责的,医院也会给你们相应的赔偿。”虽然医生是以一种极其悲切的声音说出了这番话,但他却摇了摇头说道:“你说这些能有什么用,我的父亲已经……”他边说边站了起了,愤怒渐渐掩盖了他的悲伤,也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涨红着双眼拽住医生的衣领,边摇晃边说道:“你还我父亲,你还我父亲。”医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默的忍受着这一切。当他举起拳头准备砸向医生时,他却看到了医生的脸上布满了哀伤的神色和那双同样满是悲伤的眸子。那种哀伤的感染使他再次想起了父亲,他举起的拳头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那天夜里当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种荒凉的悲伤。“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他叹着气用不知是自怜还是自嘲的语气说道。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他打开了那扇窗,夹杂着冰冷水汽的凉风朝他吹了过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愁苦便瞬间将他包裹了起来。

他把父亲的照片摆在了母亲的旁边,那张洋溢着父亲喜悦的笑容的照片是去年拍的。他记着当时父亲拍完照片后兴奋地告诉他“我走了你就把这张照片和你妈妈的放在一起,我要陪着她。”当时的他只是苦笑的答应着,可谁曾想到如今已经已经变成了事实。

那个夜里他无法入眠,在断断续续的恍惚中他看到父亲牵着母亲的手走到他的面前。两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慈祥地望着他,在那饱含深情的注视中他感到了温暖。在长久的注视后父亲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去陪你母亲了,我很高兴,也很幸福。”说着,父亲将母亲的手牵的更紧了。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然后也对他说道:“照顾好自己。”当他哭着惊醒时看到的却只有被他的泪水浸湿的枕头。

父亲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了。那天来的人并不多,可是他却布置的非常隆重,他知道这是送父亲最后一程了。悲哀的乐曲悠悠扬扬地飘满了整个大厅。窗外天气阴晴难辨,一种雨前的泥土味道若隐若现地飘散在空气中。突兀的有几阵疾风穿堂而过,吹着他的心愈加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医生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来的,看到医生时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怨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伤感,而在伤感中夹杂着一丝亲切的味道。回想起那夜医生的拜访,他有些莫名的感觉。

那天夜里,他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天上疏星微明。在阳台的木桌上放着一张报纸,上面斗大的标题引人注目:市医院因医生失职发生严重医疗事故致两名患者身亡。乘着月光的他正在让自己陷入过往的怀念中。这时一串迟疑的敲门声却响了起来。当他打开门后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医生,他铁着脸问道:“你来干什么?”

医生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他吞吞呜呜的不知道说什么。“进来吧。”他虽然不高兴,可还是让医生走了进来。医生感激的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进去。他随手关上门,面色冷冷的望着医生。

坐在他对面的医生在叹了一口气后,艰难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到这里是医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紧紧地闭着嘴唇没有说话。医生便继续用悲伤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这件事的责任全在我,是我的疏忽。”

“说那些没用的能让我父亲活过来吗?”他看着医生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医生边说边点头“现在说这些话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可是我总归要弥补一下自己的错误。这是张一百万的银行卡。”医生边说边推过来一张银行卡。

他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些钱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看了看医生说道:“你拿回去,我不要你的钱,医院已经赔偿过了。”医生有点惊讶,随后他还是低下了头说道:“这些就当是我个人赔给你的吧,毕竟……”

“你拿回去,你与其这样,不如以后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不会有以后了,我会辞去医院的工作,我不适合干这个工作,何况我的双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医生边说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医生,目光依旧冰冷。

医生站了起来,看着坐在对面的他说道:“我走了,你保重。”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医生缓慢地站了起来,搓着手朝门口走去。这时,挂在墙上的照片让医生停住了脚步。那两个慈祥的笑着的老人静静地看着医生,那幸福的模样让医生内心一阵酸痛,他走了过去,跪了下去,然后嗫嚅道:“叔叔,我对不起你。”

这时,他无法平静的站在一旁了,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缓缓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医生说道:“别,别这样。”医生苦笑的摆了摆手。他看着医生的背影说道:“我送你下去吧。”

他们一前一后默默地从楼梯上走了下去,脚步轻的连灯都没有亮起来,走上街道后医生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去吧。”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医生。

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冰冷的气息拍打在他的脸上,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快步朝着医生刚刚走过的街道追去。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醉了,他们坐在路边的夜宵摊上,就着悲戚的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刚开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渐渐的,随着红晕爬上了他们的面颊,他们也开始聊了起来。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医生了,有多少鲜活的生命都是从你们的手里离开的。”他边喝着酒边说道,脸上也不再铁青,而是显现出一种红晕的疲乏神态。

“我也最讨厌我们这些医生了,眼看着一条条生命从你的眼前离开,却束手无策。”医生说完猛喝了一杯酒,眼中显现出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悲伤。

“可我也最敬佩你们这些医生了,你们总是能给别人活下去的希望。”他继续说着,嘴角也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也最喜欢医生这个工作了,每当看到生命在我这里能够延续下去的时候是我最骄傲的时候。”医生说着眼中闪出幸福的目光。

他顿了顿说道:“你不要辞职了,你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医生怔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正因为我热爱它,我才不想玷污它,如果是我没能力,没办法救活一个人,我会难受,我会内疚,我会反省,但我绝不会放弃我热爱的事业。可如果一条生命的离去是因为我的疏忽,那我就不配继续成为一个医生。”他看到医生在说这句话时眼中充满了坚定的目光,医生的神情和他的话一样让人不容置疑。他不再劝解,端起酒杯说道:“来,干一杯。”

那天晚上他和医生都喝了很多的酒,他却不再恨那个医生了,甚至当他想到医生就要辞职时他的心中隐隐还有些难受。

他走到医生旁边,握着医生的手说道:“来了。”医生默契地点了点头说道:“来送叔叔最后一程。”他点了点头让开了一条路。医生走到灵前朝着遗像鞠了三躬。

一切似乎都要归于平静了,他也正努力地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来。可是突如其来的一股风暴却摧残了他刚恢复的的一丝情绪。

他知道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看到那张报纸时的愤怒。

那是他初回公司的第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昨天送来的报纸上一行斗大的标题:是自杀——我市医疗死亡事件最新调查结果出炉。他几乎是涨红着眼读完那份报纸的,大概意思是说前几天报道的医疗事件真相是患者难以忍受化疗的疼痛,所以在晚上服用过量的药物自杀,虽然医院及时发现并抢救,但患者依然不幸去世。

他拿着那张报纸从公司冲了出去直奔医院。

当他坐在医院办公室主任的对面时他感觉自己已经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气愤,他将报纸扔到了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嗓音沙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办公室主任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他,便明白了他的来意。主任笑着推过来一个板凳,然后让一个护士给他倒了一杯水。在他坐下来后便语重心长的讲起了医院如何理解他的心情,医院也对这次事件十分的难过。当然主任也说了,医院不是怕承担责任,也不是怕有不好的影响。“但是。”最后主任换了个口气说道:“你要为那个医生想一想啊,他以后怎么办?”他不清楚为什么主任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也许是出于无意,也许是出于另一种深意。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论怎么样,你们都不该将我父亲说成是自杀的呀,我不会允许这样的报道存在下去的。”主任看着眼中布满血色的他知道这样的劝说是没有用的,吸了一口手中的烟,主任又挂起了笑脸,他用和蔼的语气说道:“你先回去吧,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嚯地站起身来说道:“交代?你们说我父亲自杀,这就是交代?你们抹黑事实,这就是交代?”他越说越激动,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显现了出来,那是他哭的最凶的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将多少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吞进了嘴里,又在哇哇乱叫中将这些混合物连同他的口水一同流到了抱着他的父亲的身上。父亲一遍遍地擦着他的脸,那个平时高大坚强的男人也流着热泪,那些饱含深情的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跌落到他的头上,他似是有所感觉,随即在父亲的怀中哭的更凶了。父亲在一阵冗长地叹息后,用难以想象的刚毅语气对他说道:“孩子,不要哭了,你妈她虽然走了,可是我们还是得活下去呀!”随即父亲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他说道:“你知道生命为什么珍贵吗?因为它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你只能拥有它一次,也仅仅只有一次。但即便这样,生命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有尽头的,这时谁也无法逃避的。”父亲顿了顿,抚摸着他的额头继续说道:“它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最最珍贵的,也是任何人都应该好好保护的。我们只能让它拥有最长的延续时间,却无法预料它会何时离我们而去,而这也是我们最应该珍惜它的地方。你的母亲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她的生命到了尽头,她只有停在那里,不能陪我们一同向前走去。”父亲边说边搂紧了怀中的他,然后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孩子,你要记住,去爱惜自己的生命,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自己去抛弃它,这是可耻的,也是会让我和你的母亲伤心的。因为他不仅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你死去的母亲和我最珍贵的东西。”他听着父亲说着这些话,过于伤心的他并没有完全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但他依然狠命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爸爸,你也要保护你的生命,他也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父亲笑了。然后摸着他的脑袋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站在这里,感觉到的是物是人非的悲伤。想起父亲的话,他觉得心里有很多可爱的事物都在倏忽之间不见了,在泛起的阵阵愁苦中,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希望你们能有让我满意的交代。”他对办公室主任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医院。

办公室主任在他离开后冷哼了一声,然后白了白他离开的方向忿忿地说道:“人都死了,还要折腾,真是搞不懂。”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主任接起了电话。“奥!市长,对,他来了。好的,那你去解决。嗯嗯,再见。”

回到家后他和衣躺在床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张报纸上令他气愤的报道。他实在想不出原本已经报道出去的事实为什么又会被篡改成了这样,到底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他在心中不断的问着自己。

就在这时,一串迟疑地敲门声又再次响了起来,当他打开门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陌生男人突然顿住了,他似乎想了很长时间才忐忑的说道:“是为医生的事而来的。”

“医生?”他自语了一声,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陌生男人带了进去。“有什么事吗?”他问道。那个陌生男人明显有些不安,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缓慢的从包里取出来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桌上。“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那张卡不解地问道。那个陌生男子舒了口气,像是鼓起很大勇气地说道:“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在追究报道的事了,这是一张两百万的银行卡,算是对你的补偿。”他冷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似是早就知晓这一切的表情问道:“是医生让你来的吗?”那个陌生男人回答道:“不是。”但随即有赶忙说道:“是的,就是他让我来的。”这时,他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即便这样,他依然板着脸说道:“你把钱拿回去吧,我不会要的。还有告诉那个让你来的人,趁早死了这心。”他本来要说让那个医生死了这心,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改成让他来的人,好像冥冥中他似乎感觉那个人不是医生吧。那个陌生男人低着头不再说话。或许陌生男人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么多钱还是不能让他不去理会那篇报道。陌生男子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却只摇了摇头拿着银行卡起身便离开了。

他呆呆的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医生让他来的吗?”他在心中自问道。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掏出了手机后他找到医生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在略微思考后,他拨通了这个号码。一串盲音过后一个疲惫的声音说道:“喂,那位?”

“是我。”

“奥,我就知道你会打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

“哎!我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时,这其中有些难言之隐。你相信我,我会让报纸刊印事实真相,还叔叔一个清白。”

“今天来找我的人是你找来的吗?”

“什么,有人来找你?他都说了什么。”

虽然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医生。

“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请你相信我。”

“好的,再见。”

“再见。”

本来,他原本准备等医生承认后狠狠地叱骂医生,可是当他知道医生也并不知情时,他选择了相信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对这个职业的热爱,他相信医生不会骗他的。虽然事情有些复杂了,但他在刚刚打电话前悬着的一根弦却放松了下来。

医生当然不会骗他,可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医生看到那份报纸时的震惊和气愤一点也不比他小,医生是光着一只脚跑到餐厅的,对着正在吃饭的父亲质问道:“是你干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医生的父亲正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那里吃早饭,他咬了一口蛋糕,然后又喝了口咖啡,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看着气呼呼的他说道:“为什么?这还用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会影响你当院长,你难道不清楚?你感觉我能坐视不理?。”

医生被他父亲这一连串的发问弄的有些迟疑,但他在停顿片刻后便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说道:“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用这种方法!而且我也想好了,我不要继续当医生了。”他说这句话时看着他的父亲,脸庞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说什么?”这时正在厨房的母亲突然失声惊呼道。父亲涨红了眼对他吼道:“你再说一遍。”他看着跑过来的母亲和站在那里的父亲没有说话。他的父亲看他没有继续说变冷哼了一声道:“我们送你去国外读博士就是因为你说你喜欢医生这个职业,现在你又不干了?你竟然能将这种话说出口。”

医生沉默了,他看着同样沉默的父母突然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他知道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他的辞职,可是他却又难以使自己内心释怀。就在这尴尬的境地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即有人喊道:“市长,车子已经在楼下了,可以出发了。”他的父亲看着他说道:“你这几天就在家好好陪你妈妈,那里都不许去。”说完市长哼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走回了卧室。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母亲也跟着他走进了卧室,他看着脸上布满惊怖的母亲,并不打算开口解释。母亲的双手很不自然的揉搓着,也许还沉浸在他刚刚带来的不安中。

看着母亲这样的窘境,他却有些不忍了。于是,在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他开口说道:“妈妈也不要太担心我,假如我不去当医生,还是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呀。”他不在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绝对不再当医生了,而是换用一种委婉的假设方式说了出来。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十分的模棱两可了。

可是他的母亲却是极其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和他这句话所代表的分量,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有两行热泪慢慢地从眼中流了出来。

“妈,你别这样,你也要理解我,这件事都是因为我的过错。”当他看到母亲流泪后便知道自己这种假设的方法并没有让母亲有所放松,相反却更加让母亲笃定了自己刚刚在餐厅所说的言语,他便不再有所顾忌,而是直接说出来自己内心的想法。

母亲知道简单地劝说无法让他改变自己的看法,于是她依然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在那里揩着满面的泪水。

看着哭泣不止的母亲,医生也皱紧了眉头,他不得不走到母亲身旁,强颜欢笑地说道:“妈,你看你,这种事有什么可哭的吗?”他边说边把母亲扶到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他继续开口说道:“我也想继续干下去,可这件事已经带给了我太多的心里阴影。妈,你想想,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因为你的疏忽从你的面前流过,那种感觉真的让人生不如死呀。”他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这些天来,每天晚上他都被这件事折磨着,内心早已精疲力尽。

医生的母亲这时终于止住了哭泣,然后他抬起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你说说,你是要为活着的人活下去,还是要为死了的人活下去?”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有些拗口的问题给怔住了,在思索了片刻后他回答道:“可我还是要负责任的。”看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他的母亲便松了口气,她接着说道:“对,你是要承担责任,而且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所以你更不能辞去工作,因为你要为自己做错的时而负责,去为更多的病人减轻痛苦,这才是你的责任,而不是躲起来准备辞掉工作,你感觉你这样是承担责任吗?”医生的母亲巧妙的把他的责任继续引导到了工作上,本来他是可以分辨清楚的,但持续的内心折磨却让他缺乏了判断力,当听到母亲如此的开导后他瞪大了眼睛想了想说道:“对呀!我是应该担负更多的责任,我辞职反而是在逃避这个责任。”在略微思考后他对母亲说道:“妈,那我不辞职了,我要继续当医生。”他的母亲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可是。”他继续说道:“报纸上的报道却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必需实事求是,我也无意院长的位置,以后只要让我能当一名医生就可以了。”

“要是家属同意这样的报道呢?”他的妈妈突然说道。“哼——”他冷哼一声说道:“妈,你也不想想,这可能吗?再说了,院长的位置对我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想当好一个医生。”“可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医生的母亲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我多想看着你当了院长,能够有所成就,这是妈妈的愿望。”他看了看他的母亲然后说道:“妈,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但当了院长就有所成就了吗?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果这个院长要用这虚假的报道来换,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坚决的神情。医生的母亲知道他的脾气,于是便又说道:“那万一家属不追究这篇报道呢?”医生知道今天要是不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复是很难脱身的,只得敷衍的答道:“那样的话,再考虑吧。”

医生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这句话父母会派人去找他,并答应给他那笔不菲的钱财。要不是今天晚上的电话,医生还一直蒙在鼓里。

翌日,在餐桌上,市长正在吃早餐,医生走了过来,然后他拍了一下桌子大声的说道:“你们太过分了。”市长有些惊讶地看着儿子,然后他喝了口咖啡说道:“注意你说话的口气,我们可是你的父母。”这时,医生的母亲也从厨房跑了出来,一脸惊愕地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儿子。

“我知道你们是我的父母,可你们难道就因为这样去篡改事实报道?就去用那个几个臭钱收买家属。”医生的母亲看着脸色铁青的市长赶忙说道:“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为了我你们就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医生涨红了脸继续说道:“对,你们是为了我,要不是我爸是市长,要不是我爸有权利,有关系,医院院长怎么可能轮到我这个刚来的年轻人当。为了我,为了我你就用你政治的手段来满足我职业上的需求。”医生对着他的父亲继续咆哮道。这时他的父亲涨红了脸拍了一声桌子吼道:“够了。”医生的母亲也在旁边抹起了眼泪。“够了?这些够吗?”医生继续咆哮道:“你让人给他钱,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满身都会是铜臭吗?你真的以为凭你就能遮住事实的真相吗?”他的母亲嘤嘤的哭着,赶忙说道:“是我,是我的主意,不怪你父亲,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对,你也有错,妈,你就那么虚荣吗?你的儿子就非当院长不可吗?难道为了我当院长你们就能够这样狼狈为奸吗?”医生大概也是气糊涂了,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说出这句话后他也感觉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了。他看着流着眼泪的母亲,没有再说下去。突然,医生的母亲“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流着泪说道:“对不起,我们错了,孩子,我们不该狼狈为奸。”

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下得怔住了,他赶忙俯下身去想要扶起母亲。他边扶边哭着说道:“妈,你这是干嘛?你快起来呀。”“不,不,我不起来,我错了,我给你下跪。”医生的母亲用一种悲哀的语调说道。眼泪同时从两个人的眼中流了下来。他扶着低着头的母亲说道:“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快起来呀。”医生的母亲这时说道:“你没错,你都是对的,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行吗?”“妈——”医生哭着喊了出来,他也跪了下去说道:“我求求你,你就起来吧。”“你要是不答应去当院长,我就一直跪在这里。”医生的母亲突然说道。这番话又给了医生一种始料未及的感觉。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医院的院长的位置到底有什么魔力让父母如此这般。但想着答应母亲就是承认那份报道后,他咬了咬牙哭着说道:“妈,我做不到呀。”“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医生的脸上,他知道是父亲甩给他的,可是他没有抬起头,依然极力地想把母亲扶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妈妈都给你跪下了,你还说这种话,你还配做个人吗?”市长愤怒的喊道。听着父亲的话医生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幽幽地说道:“我不配,我真的不配做人,我感觉我连猪狗都不如呀。”说着,医生站起身来,也不管跪在那里的母亲,而是一个人朝门外走去。“你去哪儿?”他的父亲问道。“去死。”医生淡淡的说道。“回来。”他听到母亲的呼喊,随即父亲的惊呼声也想了起来。他转过头去,看到母亲晕厥到了地上。他慌乱地跑了过去,趴在母亲身旁喊道:“妈妈,妈妈。”“你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说该怎么办?”父亲的口吻也不再那么的冷硬,而是略微柔弱地说道。

窗外的阳光夹杂着秋意斜斜的照了进来,那束光轻轻地跨过一张床,然后准确的落在了医生的背影上。医生似乎是感觉到了阳光的重量,他慢慢地抬起身来,看着躺在床上依然闭着眼的母亲,他感觉内心涌起一股酸楚的情绪。

医生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天了,检查的各项数据也都正常,本该早早苏醒过来的母亲却迟迟不曾苏醒过来。“难道是不想看见我了?”医生自嘲的想道。

这几天中,他也给医生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医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医生当然清楚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他已经离去的父亲背上自杀的恶名,可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医生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等母亲恢复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吧。”他在心中这样说道。

可是,时间却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越要安排好一切,它却绝不会照你安排的来进行。

当那辆警车驶进医院时,医生正像往常一样照顾着苏醒过来的母亲,看着脸色一天天好起来的母亲,他也终于可以稍稍安心了。

父亲依然要忙着去处理各种工作,陪母亲的时间少的可怜。医生便一直陪在母亲身旁,自己带给母亲的伤害有多大医生是清楚的,不管医生愿不愿意,在医生的心中父母还是最重要的,这几天医生也有些妥协了。应该去找他谈谈了,医生在心中这样想道。可是就在医生这样想着的时候,噩耗却传来了。医院的办公室主任被一位来找他申诉的家属杀害在了办公室内。

医生听到这个消息时是震惊的,可医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杀死办公室主任的凶手会是那个和自己一起哭着喝过酒的他。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说不清楚。他早已没有了刚刚把事情告诉医生时的放心。相反,当越来越多的报道和蜂拥的消息如流言蜚语般的扑面而来,并且当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流言一直在不断地告诉他一个让他永远也无法接受的事实“他的父亲是自杀的”时,他的放心便变成揪心了。他也曾不止一次打电话给医生,可每次总是一串盲音过后的无人接听。渐渐的,他的揪心又变成了怀疑,再由怀疑变成了愤怒。他不知道医生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与医生有关的,只不过他的内心似乎还隐隐有些不愿承认。

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阳台上,楼下不知谁家的车笛声一直响个不停,给他原就烦躁异常的心搅得更加难以忍受。他想起了父亲,父亲是老实忠厚,也是善良和蔼的。可是他却因医生的疏忽死在了医院,而更加可怜的是他死后还要背负着自杀的恶名,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公呀。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那些滚烫的泪水使他的脸颊一阵阵的燥热。“得找医院问个清楚,实在不行就上媒体,曝光他们,决不能让父亲遭受不白之冤。”他在心里盘算着。看看渐渐升起的圆月,他知道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他却连一丝睡意也没有。望着窗外那一片又一片的冷清他感到了茫然,这其中夹杂着一种不知所措的味道。“希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初秋的太阳已经升起的有些晚了,虽然季节已是秋天,可是天气并不是十分的冷,树木也只是刚刚开始泛黄而已。这夏暮秋初的时节总给人一种舍不得的意味,这其中却也包含了点对未来的希冀,虽然是淡淡的一种感觉,可是又是聊胜于无的,好歹还有些念想在其中,但这念想中更多地却流露出臆想的味道。

他到医院时并不算太早,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他来到办公室主任那里,看到了正准备离开的主任。

看到他走进来主任并没有感到意外,相反的主任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他并不奇怪,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反倒感到了一种坦然。“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主任喝了口茶,坐下来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报道?”他看着坐着喝茶的主任冰冷的问道。“呵——”主任从嘴里蹦出一个字眼,然后略显厌烦地说道:“你不明白?我还不明白呢?一个死了的人你整天在他身上瞎折腾什么?怎么样报道对死人来说有区别吗?你难道不能替活人想想?真不明白,市长给你那么多钱你都不要,你脑子咋就一根筋呀?”“市长?”他不解的问道:“这和市长有什么关系?”“奥。”似乎是也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主任顿了一顿说道:“没,没啥关系呀!”

他并没有理会主任脸上的那份不自然,而是继续涨红着脸说道:“我一根筋?明明是你们医院的责任,你们反来怪我。谁的父亲被污蔑成自杀能乐意?”他边说边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主任,其中包含的浓浓的气愤和悲伤像电流一样给主任以窒息的感觉。

主任的心其实是有些动容的,但想着市长交代给他的话语,他便又冷下脸庞说道:“你回去吧,我们不会更改报道。但——”说道这里,主任略微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如果你愿意,医院还是会给你一笔钱的。”这是市长告诉主任的。市长还是希望钱能解决这件事,但主任没有说出市长来,因为这也是市长所希望的。

“哼——”他冷笑一声说道:“钱?在你们的眼中钱就那么有用吗?我不明白,也不会答应的。”他站了起来看着主任说道:“我会去找媒体,曝光这件事,让他们报道事实的真相。”主任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说道:“媒体?你感觉有人会相信你说的吗?你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证人,有哪个媒体会相信你说的呢?”他愣了愣,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我问你。”主任走上前问道:“你有证人吗?”他原本想说医生的,可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却让他没了底气。“你有尸检报告吗?”主任又凑近了一步说道。“再告诉你,医院的报告和记录都改成了吞药自杀。”说道这里,主任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狞笑。

他彻底愣住了,一时间他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母亲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还有父亲;父亲离开的时候他依然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信念;但现在,他感到他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有种孑然的感觉,而在这种感觉的包裹下他的心正变得冰冷起来。

主任在看着站在那里的他说道:“你走吧,你没有办法的。”主任说出这句时其实是有种无奈的味道在其中的。

他抬起了头,看着主任笑了起来。那时什么样的一种笑呢?在那位主任最后的记忆里,他发现这时他听到过的最悲哀,最无奈,最愤怒,最可怜,最有苦说不出的笑。

当他准备再去细细听清着笑中所包含的更多的东西的时候,他却看到办公桌上的水果刀插到了他的左胸上。突然之间他感觉时间和空间一同从他身边离去,那种突然之间的惶恐的感觉让他颤抖不已。他努力想跟上时空的步伐,但却徒劳了,他被抛弃到了时间和空间之外的那个叫做“死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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