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的货架上,月饼一排一排的重新摆上了,商家提前宣传的习惯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提醒着,时间过得好快,今年倒数第二个法定节假日已经快到了。日子不紧不慢,到了一定年纪,好像此生能让人觉得惊喜的东西也已经折去了一大半。
有时候看着跟我分享涂鸦的侄女,听她说,她期待今年我像每年的惯例一样,十月一号陪她度过一整个国庆,都会禁不住感慨,还是小时候地好,每个小小的期盼都能让人觉得快乐好久。
如今的日子当然也有好多期盼,但是能如同父母一般,满足那些小小的期盼的人,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过了。以前看一本书,里面说“可能这世间大多数的抒情,都会被称为矫情,但如果有人能看懂你得了什么病,这大概就是知己了吧!”
我已经不敢奢求这世界能有多少知己了,所以每当我对别人升起一点希冀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提醒自己,对方没做到也没关系,你自己的事情,总归是要自己去成全的。可能也只有这样,才会在那些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时候,冷静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本来也不该承担你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确会做到不内耗,不必来来回回纠结他为什么没有满足我的那些小小的,可以称之为举手之劳愿望。但也滋生了许许多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不配得感,就好像那世界所有的美好都不应该与我有关,兴许这也是为什么,我好像永远不动声色,也极少体现悲喜的原因吧。
有时候觉得,小时候真笨,竟然会盼望着长大,小时候多好,只要一到中秋,日子里都飘满了香甜的味道。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到中秋,叔叔总会从他做木工的地方赶回家,带着一大兜子月饼,里面的月饼各式各样,有的有好多好多的瓜子和芝麻的混合物,吃在嘴里的感觉酥酥香香的,那时候的日子不像现在,家家户户刚吃得饱饭,肚子里没多少油水,所以并不会觉得那样的月饼腻味,只会觉得那一块小小的圆饼真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他带回来的月饼里面各种各样的口味都有,好多已经买不到了,记忆中有一款月饼,大概外皮是莲蓉的,软软糯糯的,但是里面包着的馅料里面,却含了好多大粒大粒的冰糖,那时候我还小,咬一口小小的嘴巴里塞满了冰糖,待不及它融化,便已经用牙齿嚼起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能给那段无忧岁月做伴奏的音乐,我渴望,却永远都回不去了。
记忆里的叔叔好像一直很讷言,你同他说一件事情,他便淡淡回答一下,但即便这样,也还是一个很会捉弄小孩子的长辈。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那种馅料里面包了许多青红橘子皮的月饼,我不记得它叫什么了,但每次,只要我吃起来,都会被橘子皮那种味道激得赶紧吐掉,偏偏叔叔那时候喜欢用它来捉弄人,然后看着我一边吐不及,一边忙着找水漱口的样子哈哈大笑。
时值农历八月,正是故乡正农忙的时候,父母和祖父母都去田野里忙着收稻谷去了,那时我尚年幼,不足去上学的年纪,叔叔回到家里,自然而然地要看顾着儿时的我。那时候的我是众多堂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孩子,也最受家里的宽容偏爱,最小的哥哥都比我大四五岁,他们谁见了我都喜欢逗逗,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小话痨。
那时候我哥已经上小学了,家里的教科书已经很多了,但那时我还不识字,只喜欢看美术之类的满是图片的书本。那时候的美术书上面有很多图片,我经常会看得一知半解的时候,问叔叔为什么图画里的孩子要捕蝴蝶;为什么大雪天孩子们堆雪人后还会做着跟雪人合影;为什么小女孩儿回到家和爷爷说话不能大声地说,非要咬耳朵说悄悄话。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抛给任何一个长辈,他们都可能先会愣一下,然后才会敷衍着回答,但叔叔不一样,他常常想都不想便淡淡回答道:“没什么,大概这些孩子是被癫狗(疯狗)咬了。”
我不知道许多年后他是否还跟从前敷衍我一样,敷衍我的两个小堂妹,但那些或深或浅的故事,都是我脑海里仅存的儿时记忆里,难得的一抹亮色。那些走过的岁月啊,或一贫如洗,或微不足道,但那些被家人满满爱着的时光,哪怕只是小小的事情,也都会让人觉得,提起来都沉甸甸的。
父亲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生病的,但是真正好起来,却是在十岁之后,在父亲不能做重活的四年空档里,家里的日子一贫如洗。那时叔叔已经结婚,并在工作的地方安家,中秋需要陪伴自己的小家庭,买月饼的任务自然过渡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上。但那时候穷呀,在那个年代一分月饼虽然不过百,但是对于正处在因病致贫当中的我们,仍旧吃不起,但即便这样,母亲也不会让节日变得冷清,她会用其他的她会做的美食代替。
我记得那年的中秋特别热,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大汗淋漓地站在灶台前做我们当地的一种小吃,小小的铁制模具用铁丝绑成了一串,母亲左手拿着模具,右手拿着小勺子不停地舀起黄豆和大米磨成的饼浆灌进模具,先是灌得半满,放上一些用酸菜和辣椒做的馅儿后,再灌满放进油锅里面炸,不消一会儿功夫,圆滚滚憨态可掬的油粑粑就脱开了模具,从油锅里冒出来了。
坐着烧火的父亲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拿着筷子从油锅里面捞出来炸得黄澄澄的油粑粑,周遭邻居家浓厚的节日的气氛让原本沉默的他显得更加讷言,就好像他一直在用沉默为他生病给家里带来的贫困而忏悔。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不清楚彼时的父亲心中的隐藏了多少五味杂陈,甚至都不及关心他一下,注意力就已经全在母亲做的小吃那里了。
小时候性急,父亲刚从油锅里捡起来放进簸箩里,就忍不住伸手去拿了,结果当然是烫得不轻,吱呀乱叫的时候,在房间里做其他事情的祖母便一个箭步走出来,拉着我的手一边心疼地要采草药敷,一边嘴里不停地说我父母两个人在忙,怎么还看不住一个孩子,怎么就不小心让我烫着了。
一阵慌乱下来,我的手上缠上了难闻的草药,母亲做的小吃也已经能够端上桌了,在外上寄宿学校的哥哥也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家的,瘦弱的他手上拎着一捆最便宜的月饼,没人知道他从那微薄的生活费里面攒了多久才能买得起那一捆月饼,但他在站在门口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在用他的力量维护着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仅存的体面。直到那一刻,父亲才缓缓开口道:“这原本应该是我买给你们的。”
我不记得后面的那些对话了,只记得那天的月饼很硬,但很好吃,母亲做的油粑粑凉了,口感也不及还烫手时候好,但我还是一口气吃了五六个。那段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幸福家庭的样板。在不幸和有幸之间,生活总会给你一条能看见的其他的路,告诉你,即使在尘埃里,也可能会有鲜花陪伴。
许多年后,那段日子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祖父母已经走了,父母的头上也已经长满了岁月染成的银丝,追着要吃月饼的我换成了小侄女。她没吃过叔叔买给我的那些品种的月饼,也没吃过她爸爸买的那种硬邦邦的月饼,甚至她不喜欢吃的咸蛋黄月饼可以把蛋黄丢掉只吃饼皮,我也从来不会把我小时候经历过的境遇对她进行苦难教育。那都是属于我自己的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她不必背负,也不必为我的成长感觉到遗憾,她只需要在她能够快乐成长的时候,尽情享受美好的时光,未来也总有她需要经历的她自己人生中的长征。
最喜欢每年快到中秋的时候,小侄女拿着奶奶的电话悄悄打给我,跟我讲“姑姑,你回来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带XXX口味的月饼,不要买多哦,我只是馋了,想尝一尝,并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吃它们。”
对这种小小的要求,我总是尽力满足,并且从不食言。每当我拿着月饼出现在家门口,她小跑着扑过来往我身上黏着要抱抱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在她的记忆里,能够留下一些关于中秋的香甜的记忆,可能在未来的许多年里面,她在经历种种难以忍受的时刻时,会不会也因为儿时的温暖,生出继续努力下去的勇气?
关于这,我始终不得而知,但那已经不是我所能够左右的事情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努力变成一束光,如家人曾照亮我一般,用力去照亮她的人生,如果能久一点就更好了。
中秋就要到了,今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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