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操》

颠沛流离的棋手（1）

2020年9月的一天，听说晚上六点各个社团就要开始摆摊招新了，璇玉对此非常期待，五点下课后他去吃了饭，匆匆洗了澡，就往B栋教学楼走去，“hello，璇玉，去哪呀?”璇玉停住脚步，往后一看，原来是高中的老同学王钺，便微笑着回道：“去社团招新啊，我打算加入象棋社，你呢？”“我还没想好，开学那会儿听说创业社不错，我等会了解一下。对了，你高中成绩一直不错，老师对你期望很高，怎么说也得有个十大名校吧，怎么才考了这么点分?你是哪科考差了？”“语文没及格，我觉得还好吧，广州xx师范也不差啊，不也是个一本吗。”“好吧，你能接受就行，我记得你对自己要求挺高的。”璇玉轻蔑一笑，说：“刚来高中那会儿是对自己要求蛮严格的，但不知为什么高考前夕反而看得开了。咱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对那些浮华的东西不感兴趣，老想着那些东西会使人迷失自己，这样不好，我只希望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能够静心地下棋。”之后两人边走边聊，慢慢地走到了B栋教学楼。

2017年，璇玉以高分考入河北衡水中学，这所学校建于1951年，是河北的三所重点高中之一，这所创造了无数教育奇迹的学校，被誉为学习的圣地，很多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进入这所学校学习。璇玉在那里他度过了极为痛苦的三年，每天早晨5：30就要起床，收拾床铺打扫卫生，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匆匆洗簌，然后赶到操场跑操，6：00早读，6：30吃饭，7：10预备，7：45上第一节课…从早上5点半到晚上10点，每天的生活都非常忙碌，宛如一个高考的加工厂，在这个工厂里，学生的每时每分被严格地管理了，很难找到自由支配的时间。老师和学校领导所在意的是分数的提高，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学校所采取的手段十分残酷：老师平时拿着成绩单点名，单科成绩要排名，周考总成绩要排名，月考总成绩要排名，进步退步幅度要排名。高一刚开学那会儿，璇玉觉得这种生活太苦太累，但是他满怀着期待，认为自己在逐步接近自己的梦想，所以再苦再累都忍了，有时候晚上回到宿舍，累得四脚朝天，他就会温习一下自己的梦想——当一名历史学家。璇玉从小聪明，有潜力，平时不如班上大多数人努力，但中规中矩，所以成绩一直排在班里中等偏上，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了过去。

两年后，刚升高三，璇玉已经适应了这种艰苦的生活，但他开始质疑：“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呀？我所做的一切跟我的梦想有关系吗？难道就像机器人一样做题就能当历史学家吗……”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他想不明白这些问题，所以他显得愈发茫然，他开始在上课、做题时走神，学习成绩也逐渐下滑，被老师当众点名批评，然而此时老师的批评对他来说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有时候他在想：做了那么大的牺牲提高分数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学知识、求真理吗？好像不是，周围的同学只关注考的东西，其他的书籍一概不管，那么是为了黄金屋和颜如玉吗？应该是了吧，这未免过于露骨，那么既然是为了钱的话，非得以这种方式赚大钱吗……他越想越觉得逻辑混乱，使得他再不能专注于高考的总复习。他打算找些人来询问一下，一天晚上，回到宿舍没多久，熄灯了，他问正在打台灯学习的一个舍友：“子轩，不不累吗？”“还好。”“你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考个好大学啊。”璇玉接着问：“为什么要考个好大学。”“进入一个好大学就可以拿好文凭，毕业出来好找工作，赚钱啊。你先睡吧，我今晚要赶完这份卷子。”璇玉便不说话了，在这里，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交心的人，每个人都在死命地奔跑着，同学们为了自己的分数没日没夜地做题，老师将学生视为职业生涯的砝码，学校领导在给学校上头衔，他觉得周围的人都疯了，都着了魔，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所思所想，只要他稍不努力，就可能会被这个班淘汰，再不努力再淘汰。

第二天璇玉醒来，昨夜的思绪回到脑中，他感到有些无奈，沉重地吸了一口气，思绪再也收不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像失了魂，他开始整理床铺，只是手头的动作已不像往常那样快，舍友十分钟内都整理好出了门，而他才刚刚下床，然后穿好鞋子，去卫生间洗涑出来，一看表，已经是5:50了，看来自己只能直接去教室早读了。

一进教室，同学们都坐好了，准备早读，璇玉觉得很尴尬，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子走进教室，只见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于信一脸轻松，对刚走进来的璇玉说：“璇玉，你为什么没有来早操啊?””我今早醒来走了两步就腿抽筋了，就在宿舍坐了一会儿。““噢，没事，如果发现有病就赶紧去治吧。”老师没有怀疑他，两年的接触下来，他认为璇玉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这种谎话，璇玉初次接触一个新知识、新事物时，接受能力一般般，反应稍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显示出过人的潜力。如果把璇玉死死盯住，让他一心一意学习，多一个考上北大的，捞得名利，当然对自己将来有好处的。但于信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对这个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今晚，于信下了第一节晚修后，本可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但他坐在办公室沉思片刻，便决定走到班里，把璇玉叫了出来，并带到办公室。璇玉想着老师该是因为今早的事找他问话了吧，他不安地面对着老师坐下，说：“老师今晚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突然想找你说说话，了解一下你。”“我最近心里确实有点事，成绩下滑得厉害，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恢复状态的。”老师微微一笑：“没有关系，可以不说学习上的事，来聊聊点你喜欢的吧，你不要心里有什么压力。”这话让璇玉放了心，看来老师今晚并不想来责骂他。这时璇玉看向老师面前的本子，只见上面写着几句诗：

人生五十年，

如梦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

壮士何所憾?

璇玉有点惊讶：“诶，这不是敦盛吗?熊谷直实与平敦盛的故事令人感伤，如果他们生在同一个阵营，应该能成为忘年之交吧。”璇玉竟然对日本历史有了解，于信便来了兴趣：“是啊，熊谷在无奈之下杀了平敦盛后，面对着这位英俊优雅的少年，不禁潸然泪下，从此不再上战场，出家去了。诶，对了，你什么时候看的日本史。”

“不久前，这个暑假，我买了山冈庄八的《德川家康》，看完了六本，所以对日本战国史比较了解，至于幕府时代的历史，我也略知一二。我总感觉，日本的战国史很多地方写得夸张了，把武将夸得有多么厉害，可真正碰上明末的军队，就不行了。”

“是啊。”于信笑着说，“也就小西行长能玩那么几下子，这个人好像在日本战国不出彩。”

“老师对日本战国的哪个人最有兴趣？”

“尾张的织田信长，从小放荡不羁，很有个性。永禄3年，今川义元率大军进攻尾张，由于力量对比悬殊，很多人都以为织田要完了，没想到信长亲自率军，在桶狭间奇袭今川军，取了今川义元的首级，当时在战前，信长还跳起了敦盛。我觉得你就有点像信长那类的人，将来会有出息的。”

“为什么呀？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到。”璇玉对老师的话有同感，他这么问，只是想知道老师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一种感觉吧，初次见面看到你眉毛很粗，像是剑眉，印象比较深刻，当时大一运动会期间我跟学生下棋打发时间，轮到跟你下时，我才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

“噢，其实我初中那会儿花很多时间下棋的，梦想当上职业棋手的，后来因为老师和家长的反对，就隔了好长时间没下棋了。”

之后两人不知不觉聊到了十点，璇玉急忙道别，跑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