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20年的中国,五四运动的钟声尚在耳边缭绕,空气中还能闻得到清王朝残梦的味道,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张家公馆里,一个女孩出生了。
女孩就是张爱玲,不对,她那时候还不叫张爱玲,她叫张煐。爱玲是她十岁时,母亲带她入学依照她的英文名字Eleen临时取的。
张爱玲出生在官宦之家,她的祖母李菊藕是晚清重臣李鸿章的女儿,她的祖父张佩伦是晚清士大夫中“清流派”的代表人物。而张家公馆所在的公共租界门口,在与贫民窟的分隔处,立着一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能够住在公共租界的华人,或者是清朝遗少或者是位高权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口袋里有大把的银子。
张爱玲的童年生活无疑是优越的,她曾经回忆说:“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母亲的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棉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
那时候,清王朝已经灭亡十年,而北方北洋政府与南方军政府正处于事实上的割据纷争状态,那真的是个乱世。
但是这乱世,似乎并没有给小小张爱玲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那时候她最大的烦恼,大约就是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族里,她要怎样锐意图强,胜过她的弟弟。
她的父亲张廷重,是真正的晚清遗少,满腹诗书八股却处在早已废除科举的时代。他的学识换不来他的钟鸣鼎食,便只有依靠祖荫,得过且过。郁郁不得志的他,每天花天酒地,嫖妓、养姨太太、赌钱,抽鸦片,把自己放逐在放荡的生活中。
她的母亲黄逸梵,虽同样出身大家族,思想观念却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较深,对封建旧社会男女不平等及许多腐败习气深恶痛绝。当新旧思想在夫妻之间碰撞,对一个家来说,那是破坏性的摧毁,对这个家里无助的孩子来说,那是毁灭性的伤害。
对张爱玲来说,家之乱,更甚于国之乱。
所以当她后来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国之乱,她才会说:“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
二
张爱玲是才女,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在《天才梦》中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
她是天才,当之无愧的天才。我们可以看一下下面这个时间表。
1924年,四岁的张爱玲开始私塾教育,在读书背诗的同时就开始小说创作。
1928年,八岁的张爱玲随家人回到上海,开始通读《红楼梦》、《三国演义》。
1932年,12岁的张爱玲,首次在圣玛利亚女校校刊上发表短篇小说《不幸的她》。次年,又发表了第一篇散文《迟暮》。从那时起,张爱玲迈出了她作为才女行走在乱世的第一步。
1937年,《国兴》刊载小说《牛》、《霸王别姬》等,《凤藻》刊载《论卡通画之前途》。
1940年,《西风》月刊三周年征文,张爱玲的《天才梦》获得第十三名。
1942年,香港沦陷,未毕业即回上海,为英文《泰晤士报》写剧评、影评。
1943-1945年,是张爱玲的创作黄金时期。她先后在《紫罗兰》、《杂志》、《万象》等知名杂志刊载后来那些后来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倾城之恋》、《封锁》、《琉璃瓦》、《红玫瑰与白玫瑰》等。
1948年,以梁京为笔名在《亦报》连载《十八春》(后改名为《半生缘》)。
1952年,写电影剧本《小儿女》、《南北喜相逢》。
……
好了,不必再赘述了,这一份写作清单,能及者必不足万之一二。
1944年,当时蛰居在上海的著名文艺评论家傅雷曾经这样评价她:“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谁也不存在什么幻想,期待文艺园地里有奇花异卉探出头来。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张爱玲的作品给予读者的第一印象,便有这情形。”
张爱玲是才女,这一点毋庸置疑。
三
有人说,张爱玲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民族大义,只有她自己。她后来与汉奸胡兰成的那一段感情纠葛,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你没有经历过她的经历,你不能了解她的思想,你又有什么指责她的理由?
当张爱玲还是个孩子时,她的生活里没有笑声。母亲出国了,父亲每天沉浸在鸦片的烟雾缭绕中。就连她喜欢去找的亲戚中那个被称为“三爷爷”的人,也会每次听到她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时流泪。
在这样的环境中,张爱玲的心在冰冷中慢慢沉寂。
她八岁时,母亲回国了,父亲决定痛改前非,去医院戒毒。于是张爱玲的生活里有了钢琴、油画、歌声、笑声,她学英文,学画画,她同母亲一起听音乐会,在花园散步,她学到了母亲“优裕的感伤”。生活似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她以为她的生活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生活总不会尽如人意。当她心底的冰层正在慢慢溶解时,从医院归来的父亲重新吸食鸦片,让她的幸福戛然而止。
又是无休止的争吵,又是无休止的争斗,张爱玲和弟弟又一次跌入家庭的乱世。
不久之后,父母离婚,张爱玲彻底告别了童年。
在那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张爱玲天真地接受了两个家的事实,天真地希望要能这样维持下去也可以。毕竟还有亲人在身边,毕竟风雨中还有一处栖身之所。
但是,母亲再次出国了,父亲再婚了,她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毫无责任心的父亲,刻薄的继母,让张爱玲的生活陷入了黑暗。她身上的冻疮会持续整个冬天,她只能穿继母剩下的衣服。
张爱玲走在校园里,看着那些打扮得时尚艳丽无忧无虑的同学,一种深深的自卑感会紧紧揪住她的心。她们的笑声落在她的心里,慢慢磨成了茧,结成了痂。
因为与继母的一次口角,张爱玲遭到了父亲的毒打。她被打得满地打滚,却不哭一声,大睁着眼睛仇视地看着整个房间,看着她所谓的亲人。
她被关了起来,她得了痢疾,她命在旦夕,那时候,她是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死去的。
是从小照顾她的女佣去偷偷求了她的父亲,也许是因为那女佣是家中的旧人,也许那正是父亲难得清醒的一刻。尚存的那一丝作为父亲的良知,让张爱玲得到了救治。
当张爱玲终于逃出家门,她的心死了,深深的失望让她的心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那是1938年,日寇的铁蹄已经踏入了上海,街上到处是穿着黄军装的异族士兵。他们的趾高气扬和中国人的懦弱无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张爱玲,以与她的年龄不匹配的冷静理智和悲观观察着这个世道,这些人。
这个世界不值得她爱,这个世界的亲人不值得她爱。张爱玲的世界里,空旷寂寞,只有她一个人赤裸裸地僵立。
生活,让她从一个幼稚的女孩,长成了充满个人主义的女子。
当她后来把自己放入尘埃,去爱那个并不值得她爱的男人,也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她从来不曾做过有损民族大义的事情。
那个人再不堪,也是那时可以懂她的人。人错了,但是感情没有错。
她其实清楚地明白一切,在她的散文集《流言》里,附有一张作者的照片。长袍短套,罩在旗袍外面,照片上有题词:“有一天外面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
她穿奇装异服,她特立独行,她爱上不该爱的人,不过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抓住她生活中那些难得的快乐时光。
宋家宏教授在他的《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里说:“不幸的童年,没落的家庭,动荡的现实环境,使她成为一个‘失落者’,造成她复杂的心理矛盾。‘失落感’是她基本的心理状态,从而导致了她精神上的悲观气质。她对人性是悲观的,对历史文明的发展也是悲观的,构成了她的人生悲剧意识。”
这,也许是对她所谓不顾民族大义的最好的注解。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如你所愿,这个世界,终究与你和解。
张爱玲,一个行走在乱世中的才女,用她细腻的感情和笔触,为我们展现了当时的时代风云和她的精神世界。
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
这个世界,因为一个叫做张爱玲的女子,更加多了几许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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