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齐等人进入林海十多里，就到了亮石峡口。老齐命令队员兵分两路:一路由副队长赵杰民带领，由亮石峡顶部前进观音庙;一路由老齐带领，由峡谷前进。约定两路在观音庙附近会集，并让大家记住几种联络信号。
亮石峡的顶部，山形虽然陡峭，但有树木可攀援，比较易于通过;这峡谷则不同，它不是巨石断路，就是大树阻身，根本无路可通过。大家只得从树的枝干缝隙中将身子挤过去，或越巨石，上爬下溜。有时遇到丛丛密集的荆棘，脚手划破，鲜血淋漓。天上繁星密密麻麻，林荫中却黑漆漆，很难看到星星，星光也射不到密林中来。虽然都带了手电筒，队长不许使用，大家只得手摸脚碰，像瞎子似的前进，不时有人栽倒。远处野兽嘶吼，耳边泉流潺潺，蚊虫拥着行人飞旋，青蛙伴随步履惊奔乱跳。“熊咆龙吟殷岩泉,憟深林兮惊层巅”，不知是谁低声吟诵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诗句，老齐回头看了看，象是责备。志龙马上闭住嘴，伸了伸舌头。这个高中毕业的青年，爱好文学，尤其爱好朗诵古诗。对于今晚的夜行侦察，他虽然感到很累，有点受不了，但觉得神奇，兴味还是很浓的。他以前读李白那首诗时，对“憟深林”并无感触。今晚夜行亮石峡使他对这“憟”字印象特别深，所以不由得就低声吟诵起来。“吟诗我并不反对，而且我也很喜欢读诗。这几年我既不是‘当权派’，又不是‘革命派’，大批判批不到我头上，也很少要我去批判别人。闲得没事，感到心慌，不是出去打猎，便是闭门读小说和吟古歌。”老齐见志龙伸舌拍脑袋，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但是他觉得有些事必须向队员说清楚，便又小声说:“现在呀，非常时期，纪律第一，大家都注意注意，少说话为佳!”老齐看了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他们进峡时是晚上八点，现在已走了四个钟头，走过的路程才十余里。距离观音庙还有二十余里，照这样的速度前进，要到达目的地，恐怕就天明了。天明后侦察会有更多的不便，因此大家都十分焦急。
又加速走了半小时，山谷略微宽阔，抬头可见群星闪烁了。低头一看,啊，眼前闪闪烁烁，波光粼粼，原来是一条深谷大河汇集之地，形成一个水潭。潭面宽约五六丈，两岸陡岩如削，要前进必须越过这水潭不可。老齐观察，才发觉潭水缓慢回旋，潭水形成漩涡，水从此流入地下了。赵志刚说:“初进峡时水声潺潺，后来形成干沟，不见水的踪影，原来是从地下流走了!”这水虽然不停的盘旋，但乍看却似一潭死水，绿影森森，寒气逼人。老齐谙习水性，他知道潭水不浅，要渡过去，必须洑水。但是他们五人中有三人不会游泳，怎么办?赵志勇知道老齐在想什么，便对老齐说:“你放心吧，队长，我和志刚可以把培民和志龙带渡过去。”老齐说:“这河道有多长?前面是怎么个情况？如果距离很长，又没有歇脚处，那怎么办?”志勇要去调查一下，志刚要求和他一起去。老齐说:“那可得小心，有危险就立刻回来，干万别冒失。”
他俩带了匕首，跳入深潭，向上游去。虽然是夏末天气，但这里山高峡深，终日少见阳光，河水寒气刺骨。他俩下水不久，便冻得牙齿打颤，骨如针刺。志刚问志勇:“你怎么样，如果受不住就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去探探。“志勇说:“你放心吧，不过是冷点罢了，怎能受不住呢?“志刚说:“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轻视。”他俩相互激励着，奋进着，心头一股热气，逐渐驱赶了寒冷的侵袭。
前行约半里路程，河水依然很深，两岸仍然是巉岩峭壁，高耸云空，向前望，看不到河的尽头，“怎么办?前进呢?还是返回去?“他们心里都如此琢磨着，拿不定主意。志刚说:“你体力怎样?如果支持不住，不必强装硬汉，让我一人去看看。”志勇说:“你怎么老是看不起别人!你放心吧，你走哪，我跟哪。”志刚看志勇那钢筋似的粗臂，冒着焰火的目光，浓黑的剑眉，坚毅的嘴角，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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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转一个湾，忽然前面有哗啦啦的响声，定睛细看，却是一条黑索似的东西冲波破浪，向前飞驰。志勇眼力好，他看清那是一条黑黄色的碗粗的大蛇,，正向他们冲来。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志刚便急喊:“快，扑上前去，主动进攻!”于是他俩一起猛扑前去，向大蛇迎击。那大蛇见两座铁塔向它压来，吓得呆望一会儿，便迅速回头逃窜了。他俩都笑了，志刚说:“这家伙和敌人一样，欺软怕硬。”志勇说:“不少人都是如此，这可以说是一般人的特性，不仅是敌人特有。所以为人还是恶一点为好，老好人当不得，谁都想在你头上拉屎。”志刚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有的人一出世似乎就想欺负人，像狗一样，见善人就咬，见恶人就跑。不过，若是说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如此，那也不对。我们村里就有许多除恶扶善的人，我们这个侦察队里也有疾恶如仇，向善如流的人。我们不能对一切人都好，也不能对一切人都坏;不能对任何人都忍让，也不能对任何人都睚眦必报，应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同对待。”
听了志刚的回答，志勇开始明白自己的看法有一些片面性，但是他还有一些问题说不清，便向志刚请教:“孟子说人性善，荀子说人性恶，到底谁的看法对?我看人性恶的看法有道理。小孩子见了别的孩子吃的东西，玩的东西，他总想夺去，自己的东西他总是不愿意给别人。这不是本性恶吗?”志刚摇摇头说:“人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不能一概而论，不是一概的善，也不是一概的恶，而是有善有恶。曹操把蔡文姬从北国赎回来，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人民苦难表示同情，这是性善;但是他杀了为民治病的神医华佗，镇压黄巾起义军，这就是恶。一位母亲可以为了救护儿女赴汤蹈火，但是也可能为了儿女的幸福损害别人的利益。客观事物是复杂的，多样的，我们不能把它简单化，绝对化。”志勇点点头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俩都笑起来。
“人们传说亮石峡有蟒蛇，我们亲历一场艰险，才知并非虚构。刚才遇到的是否就是这里最大的蟒蛇?说不定还有比这更大的呢！我们必须有迎接更大的艰险的思想准备。”志刚朝前望望，依然是望不尽的黑水河，高高耸立的绝壁，他特意警戒志勇注意。这时候他们都感到精疲力尽，难以继续前进，便扶着石壁休息。
刚才碰到的那家伙，是蛇还是蟒?”志勇喘着气。
据说，蟒和蛇没有根本区别，大的为蟒，小的为蛇。”志刚停了会儿才回答。
“听说蟒的后部有退化的脚趾，他起先是兽类动物。”
“这个我倒不大清楚。不过，听说蛇也有脚，只是经常看不到。老人说，见到蛇脚，人就要死，那也可能是见到蟒了，蟒是吸食人的。”
他俩又继续前进，约行十余丈，又转一个湾，便隐约可以听到咚咚声。
“战鼓潭快到了!”志刚喊起來。他听赵杰民说，亮石峡有个战鼓潭，水深莫测，响声震耳，飞花四溅，潭内有洞，四通八达。虽然他们疲惫到了极点,，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但一听到咚咚的战鼓声，疲惫就被赶跑了。又前进半里路程，便到了战鼓潭。河水似乎到了尽头，前面是约半亩面积的大潭。潭上是十余丈高的悬崖，河水是从崖壁上飞流直下，抛珠撒玉，喷云吐雾，落入潭中。潭内侧浪旋波涌，倒海翻江，狂呼怒吼。幸好这潭边有几个石阶，象是人工修凿的，他们便坐下吃着干粮，观察形势。从岩壁的情况看，要前进，必须攀登十余丈的悬崖峭壁。然而这岩壁光滑如砥，难以着手，是难以攀登上去的。瀑布两旁虽有一些大树，但相距丈余，也不易攀登。他们休息了一会儿，便迅速返回，与老齐商量前进计划。
老齐一见他俩回来了，高兴得说:“我们正准备前去探望，幸好回来了，情况如何?”二人谈了情，老齐深思了一会儿说:“关键是否攀登河头的悬崖，你们都议议吧。”志勇说:“我考虑只有搭人梯了，别无他法。“老齐思考了会儿才说:“搭人梯是否可以上去，现在还难以肯定，我们只有到了战鼓潭，然后在研究办法。”
为了准备泅渡黑水河，他们吃足了干粮，重新整理了行装，老齐让志刚和志勇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渡河。老齐背着五人的枪支弹药和干粮，志刚带着志龙，志勇带着培民，去进行这场艰难的水上进军。前进了半里左右，志刚、志勇、老齐都难以支持，张着口，喘着气，双臂似乎不听使唤，身沉似有千斤，志龙冻得浑身发抖，嘴脸鸟青，他对志刚说:“志刚哥，我实在支持不住了，怎么办?“志刚让他伏在自己的脊背上，又继续前进。老齐见志刚己筋疲力尽，便让志龙握着一条绳索，他在前面游，象纤大似的奋力曳拉着。
峡顶峻岩遮天，水上黑漆漆,一片阴森，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凄凉的鸟啼，萤火虫偶尔从峡空飞过，峡谷回荡着单调的嗒嗒嗒的击浪声。谁也不说话，只是让各自越来越紧促的呼吸声，表达这拼死的搏斗意志。时间故意放慢脚步，这黑夜的水上行军似乎没有尽头。三颗为了高尚事业而无私奉献的心灵，在黑夜中闪射着亮光，他们完全不想让别人赞颂自己，只是默默地奉献着一切。奋臂，冲进，再奋臂，再冲进！然而这黑水河是一条橡皮带，越拉越长，老齐侧耳寻找河头的鼓声，但是一点也听不到。他说:“扶着岩壁休息一会儿吧，这样蛮干是不行的。“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志勇仔细察看岩势，笑着说:“不要着急，快到了!”老齐说:“快到了?怎么听不到鼓声?“，“前面是急转弯，一转过，就可以听到。”大家立刻增添了劲头。又继续前进了十余丈远，果然一转弯，鼓声便隐约可闻，他们雀跃起来，一鼓作气，不到十分钟便到了战鼓潭。
老齐在潭边察看地形，觉得搭人梯虽然难度大，但还是可以上去，便叫志勇、培民和他一起先上，然后再用绳索把志刚和志龙拉上去。志刚见老齐已年近五旬，便笑道:“齐队长，你身子这么矮，搭梯子也顶不了事，还是让我们三个高杆来吧。”说着便和培民、志勇攀着树干上至十余丈处，需要搭人梯，便让张培民脚撑树干，双手紧抠岩壁，志勇上去踩在他的肩上，然后把绳索拴在上面的树身上。他们便拉着绳索上去。就这样搭了三次人梯，终于攀上岩顶。然后放下绳索把老齐和志龙拉上去。
从岩顶上去，又是峡谷，这里河水湍急，难以泅渡。幸好谷边尚有树草，便攀枝曳草,走了十余里，凌晨四点左右到达观音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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