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灰蒙蒙的天让人感觉浑身不舒服。
江晓提着蓝色的帆布包与父亲下了火车。“怎么又下雨了!”他小声嘟哝着。“快走吧!”父亲沙哑地说。他看了眼父亲,蓬松的头发夹杂着许些白发,额头一道道皱纹,眼里带着红血丝,脸上满是疲惫。
父亲的确累了。为了送他大学入学报到,清晨五点从家出发步行一个多钟头到镇上,坐两个小时大巴车到庐城,再乘八个多小时火车到洪州中转,又坐了一夜的火车,此时方才到达。
“箱子我来提吧!”他对父亲说。
“还行,要出站了。”父亲用力往上提了一下箱子。
穿过地下通道,往前直走,江晓看见出站口几人举起的“欢迎新生”红色条幅。“父亲,快看,有人来接呢!”他有点兴奋地对父亲说。
父子两人加快脚步迎上去。寒暄几句,江晓对来迎接的学长出示入学通知书后,旁边一位女生指引他们往不远处停靠的白色客车。
车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着。江晓扫了一眼,看来这些同学中大部分是有亲人来送的。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陆续又有几位同学上车。司机清点了下人数,看看已经过半,随即发车。
父亲侧着头已休憩,江晓虽感乏倦,却无睡意。车不急不慢地行驶在市区,他透过车窗仔细打量着这座城市。眼前呈现出的都市景象,恍然陌生,又似曾相识……
客车穿过市区,进入郊外。江晓望着窗外,只见远处小山起伏,行进道路依着山体边缘。路并不破旧,只是随着山体蜿蜒,待到跟前却并不尽是山路,一处小山包,几户人家,几亩水田。
细雨这时已停,一阵清风吹起,让人感觉丝丝凉意,江晓忙关上了车窗。路旁的野菊花正开的招人怜惜,枫树的微红枝叶随风摇曳。炊烟袅袅,行近处,有鸡鸣声,黄犬叫,那屋旁的青黄橘子枝蔓树梢,有阿婆坐屋檐下拾着稻穗。
也不知客车穿过几个山头,司机对大家说:“穿过这个山包,转一个弯,就能看见学校了。”话音一落,车上顿时打破了沉静。
不一会儿,一栋白色的雄伟大楼矗立在众人眼前,在这人烟稀少的丘陵中犹如鹤立鸡群般扎眼。
车抵达了学校。江晓放眼望去,灌木草圃衔接,松柏间落有致。楼顶、道旁均插着彩旗,竖幅、横幅张挂。往来学子,或抱书闲步,或结伴笑谈,又或只身一人,又或三五成群。那些拿着大小行李,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一脸稚嫩的便是刚来的新生了。
好不容易办完诸如交学费、领被褥等等报到手续。江晓已经累得全身乏力。他恨不得扔掉身上所有东西,就地躺下美美睡一觉。
沿着路边的指示标牌,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江晓找到了学生公寓。他拿到钥匙,进了宿舍,也没仔细打量,就靠门的下铺,铺好被褥,让父亲先躺下;又把携带的行李整理安置,然后洗了把脸,看了眼手表将近中午,便下楼去食堂买了饭菜,叫醒父亲,两人匆匆吃完饭。他让父亲仍旧睡床上,自己趴在桌子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恍惚间江晓感觉有一支手在轻轻拍打自己的肩旁,他挣扎了几下,奋力睁开眼睛。
“不好意思,把你弄醒了。你好!我叫汪絮,也是这个寝室的,住甲室。我的床铺好了,你困了的话先睡我的床吧。”说着自称汪絮的人伸出手。江晓显然还没有完全睡醒,站起身来,晃了几下头,伸出手跟他握了下。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江晓说完,便躺倒汪絮的床上又复睡去。他迷迷糊糊的睡着,朦胧中寝室好像又来了几个人。待到他起床时,已是傍晚时分。此刻他感觉浑身上下都舒松,充满力量。他走到客厅,见父亲坐在那里与室友的家长说着话。他仔细打量了下自己所在的二零四宿舍:结构是两室一厅,配有水房,卫生间;两室分成甲室、乙室,每室设有八张床铺,呈四张上下铺连体结构;厅中间摆放着八张黄漆书桌,侧墙有壁龛书架,两部电话,一台电视。
“住宿真好!”江晓对父亲说。
“看起来是不错,就是贵了点,一年要一千二呢!”
“是啊,住宿费太贵了!”坐在对面的同学插话说。江晓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梳着中分头型,长脸宽额,笑着对他说:“你好!我叫江晓。”
“你好!我叫宋元。”
一旁的室友家长问道:“你一个人来报到的吗?”
“是啊,没办法。不过倒也挺好,你看我现在不也坐在这儿了吗?”那叫宋元的同学笑呵呵地说。
江晓瞥了眼这两天奔波劳累的父亲,脸上顿现惭愧之色。
几人闲聊了会,看着时候不早了,江晓便与父亲出去吃晚饭。两人随意走到学校西门外,就近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小菜。他陪父亲喝了少许酒。回来时路过超市,他买了些日常用品及一些熟食,回到宿舍时却仍不见汪絮回来。
明天一大早父亲要赶火车,江晓便让父亲先睡,自己坐在客厅边看着电视,边等着汪絮回来。
到了晚上九点多,汪絮方才回来。江晓冲他打招呼。
“晚上你要是不介意还是睡我床吧。”汪絮说。
江晓正愁晚上睡觉不好安排,感激地说:"太谢谢了,那……你晚上睡哪儿呢?”
“没关系。晚上我跟姑父住学校招待所。我回来拿点东西,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汪絮穿过客厅走进甲室。江晓此时才注意到他身形修长,相貌俊秀,只是额前的大片头发染成红褐色,脸两侧的鬓毛也刻意留长。
江晓内心对男生染发有种莫名的反感,虽然感觉他人不错,心里不免有点芥蒂。先不管那么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他想着。
第二天一早送走父亲后,江晓这才感到浑身轻松。他跟父亲在一起时会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有时又感觉形同路人,父子俩都没有什么话说。早上目送父亲上车的背影,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父亲常年在外奔波,为了这个家,终日的劳累使父亲看上去老了很多,他不知道这一路来父亲心中想的是什么,或许现在他为人子而不能体会到为人父的滋味吧。
三天的入学报到时间转眼即过,明天就要开始入学军训了。这晚,二零四宿舍异常热闹,人已到齐,大家都坐在客厅里聊天。乙室的人均是“大森林系”的学生,而甲室只有两人是,其他人是另外系的。因此相比而言同一个系的在一起感觉更亲热。大家在彼此没有熟悉之前,总会有点拘束感,说话不免有所压抑。好在正直芳华年纪,热闹的氛围很快拉近了众人的心理距离。
“大家安静下,听我说!”只见说话的人皮肤黝黑,带着圆框眼镜,四方脸,中等身材,体型壮实,普通话说的大家勉强能听懂意思。“刚才大家都已经做了自我介绍,我再重复遍。我叫季文略,一年四季的季,文韬武略的文略。自古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宿……”。
“说重点!”还没等他说完,话已经被另外一人打断。江晓知道插话的人叫宫七,一头油墨卷发,近视却不戴眼镜,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说话时全身晃动。
“重点嘛,季文略要说的是选寝室长!没错吧,老季?”还没等季文略答话,宋元已抢在他前头说。或许由于额前的头发过长,抑或是想耍个帅,宋元用手拨弄了下前发,弄出一个标准的中分头型。
“知我者,宋元也!寝室规范,值日表我都已经写好了,大家听听有没有意见?”季文略翻动着自己的笔记本。
“我赞成!”江晓一愣,见说话的是汪絮。
季文略也是一呆,心想:我还没说呢你就赞成。你是甲室的,又不是我们乙室的。捣什么乱呢?
众人都看着汪絮,听他说下面的话。
“你们还有不赞成的吗?”汪絮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宫七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他转身进了室内,提了一大袋子零食出来,放到桌子上。
“大家边吃边聊吧!”说完,汪絮走出宿舍。
这人有意思!江晓心想。
大家也不客气,边打开零食吃,边听季文略的就职演讲。虽然大家没有一致赞成季文略是寝室长,但也没人说反对的话。
寝室长的第一道口谕:“明天第一天军训!大家不要掉链子,关灯,睡觉!”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从娘胎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开始,那么军训便是大学生涯开始的这声啼哭。
众人穿着一色的迷彩服,踩着操场上如面粉一样细腻的灰尘,身体机械般地重复着动作,脸被炙热的阳光烤晒着。在军训开始一周后,看起来容易区分大家的只有高矮、胖瘦了。
这日早上七点多时,二零四宿舍众人又叫声一片地开始了抢水龙头的战争。八点钟军训,时间紧迫,谁要是迟到准会被罚站军姿。站军姿可不可怕?一周来,被罚站次数最多的宫七挂在嘴边的话是:你站上半小时就知道了!
二零四宿舍一行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日头当空的操场上。准点集合完毕,教官一声令下整理着装!众人快速整理衣装。
江晓在系紧军鞋时,傻了眼。“太阳!这是谁的鞋?谁穿了我的?”他在队伍中寻找室友。这边室友曹德才也正郁闷,这鞋穿的太别扭了,鞋码不对,脚指头不得不微拱着紧绷在那里。原来早上匆忙之际,两人因为上下铺关系穿混淆了鞋。
一分钟后,教官嗓子沙哑地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开始学踢正步走了。大家要继续发扬前一周的精神。刻苦训练,不许偷懒。谁要是偷懒,嘿嘿!你们知道的!”这个教官姓王,宫七背后称他为“龟蛋”教官,因为宫七的动作不标准经常被他整的苦不堪言。而且这些天,他由于口令喊得勤,嗓子都哑了。
众人刚踢了几步正步,王教官突然喊:“立定!”
“那黄毛,你衣服口袋里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江晓听罢知道他问的黄毛是许辉。这同学染了一头黄发,大家都好认。也因为这个缘故,王教官没少找许辉麻烦。只是许辉脾气甚好,就连被罚站军姿时也是乐呵呵的。
“报告教官,是两个包子!”许辉大声喊道,他知道如果声音小了,王教官又会多了个理由。
“你,那边去,十秒钟,把包子吃完归队。”王教官故作严肃地说。
“是!”
“大家一起跟我数!1,2,3……”
众人起哄跟着喊,可怜的许辉愣是在十秒钟内吃完了两个拳头大的包子。他是非常清楚要是在限定的时间内吃不完的话,那面临的惩罚比吃包子要痛苦的多。看到他的吃相,众人感觉犹如是自己在吃般,一阵恶心的难受。
好不容易熬过了踢正步走的时间,又到了例行十分钟站军姿的时刻。正是烈日照的欢快的时候,令王教官诧异的是大家反而不比刚才痛苦。原来是相比踢正步走,站军姿似乎要舒服点!
“大家刚刚都表现不错,为了表示鼓励,站军姿缩短到五分钟。接后继续踢正步走!”王教官好像也察觉到其中的要害,嘿嘿地笑着说。
“啊!”众人发出惊呼声。宫七小声嘀咕:“龟蛋!变态!”
江晓感觉这五分钟转眼即过,平时站军姿都是一秒一秒数着过的。站完军姿后,随即踢正步。
当教官喊:“正步走!”江晓右脚踢出的瞬间,脚上的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哎吆!谁砸我?”
“谁在叫?……黄毛,又是你?”王教官大声吼道。
“报告教官,有东西飞过来砸我。我痛,所以我叫。“许辉急忙辩解。
“报告教官,是我的鞋。不知怎的,它突然飞了。”江晓赶紧接过许辉的话,不然一会儿有的是折磨。
“好啊!”王教官嘿嘿乐着,双手搓了又搓,然后背到身后,把江晓、许辉两人请出队列。
“让他俩给大伙儿示范几步,好不好?”王教官冲着众人喊。
“好!”大伙儿起哄,喊起:“来一个嘛!嗨!嗨!”
江晓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脚丫,与许辉一本正经地踢着正步走……夕阳西下时,这一天总算过去了。
晚上卧谈会江晓自然成了开场话题。从军训第一天开始,晚上熄灯后,二零四乙寝室便开起了卧谈会。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扯到最后一个人说话时,没人搭理他话茬为止。
熄灯后,曹德才清了清嗓子,以话剧员的腔调说:“嗨,嗨!肃静!肃静!我宣布,卧谈会开始!草!今天真他妈累啊!那变态教官真是让人受不了!上午穿了好长时间夹脚鞋,我都没敢吱声。”
“曹才人,我都没收门票。白让你看表演,你还来劲了。我说你积点德吧,下次穿鞋能留点神吗?“
“对不住,兄弟。早上也没戴眼镜,这不看花眼了嘛。下回一定注意。”
“唉,这也怨不得曹才人不带眼镜的。这帮女生长得也太不上镜了,要么是水桶,要么是竹竿,几乎都是飞机场!还看个屁啊!哪能提得起精神啊?这日子咋过喔,命苦!”钱守道嚷嚷说。
“道长,你也真是笨的死。你不会看旁边六排啊。”宋元哈哈大笑。
“没关系,兄弟们不用气馁,我们可以找外援嘛!咱们来搞个联谊寝室,怎样?”季文略问。
“好嗳,我赞成。”睡在宋元下铺的梁小宝说。
“你还未成年,大人讲话,小孩不要插嘴。”钱守道笑着说。他这一句话,大伙儿都乐了,梁小宝长得确实像未成年。
众人跃然为联谊寝室的事出谋划策。
“宫七,你又睡了?”江晓大声问。
“没有,我听着呢!”宫七连忙搭话。
每回像这样的谈话,宫七总是很少发言,很多时候大家都以为他累了睡了。江晓与宫七脾气很是和的来,这几天两人吃饭时总会在一起,做事前也不忘叫上对方。
“真想啊!”宫七发出痛哭的呻吟,紧紧抱住被子。
“你没事吧?”
“女人,有没有卖的啊?”
又是笑声一片。宫七是寝室中年龄最大的。这些人中当属他经历最多。第一次高考失败后,在外打工一年,用他的话来说,打工的日子活得猪狗不如,便又回校复读,考了三次才来到这里。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泛起银白亮光。众人说笑中渐渐睡去。
艳阳高照的天气持续了二十来天,直到军训结束,次日方才下起柔柔绵绵的细雨。
这期间江晓每日与宫七晨起跑步,拉歌嘶哑了嗓子,被要求叠军被的被子依然叠得如花卷,独自去看了一场露天电影,给往日的高考伙伴们打过几次电话,喜欢一个人夜晚坐在主教学楼前的石阶上,回去复读重考的念头起了又被压下去。
季文略几经周折找到愿意联谊的女生寝室,却因五斤橘子,两斤瓜子的招待,没有了交往的下文。宫七私下几次联系单人,碰了一鼻子灰后作罢。
细雨犹如久别的小情人般,羞羞答答地下了数日。丝丝寒意袭卷着周身,仿佛提醒人们,秋寒降至;暗黄色的苍穹在不经意间消逝,暮色降临,似乎已早与往日了。
江晓和衣半躺在床上,屋子里静悄悄。
宫七快步走到宿舍楼下,他麻利地收好雨伞,用力甩了又甩,抖了几下裤子,转过楼梯,一路小跑着到了二零四宿舍。见宿舍门敞开着,他稍微疑惑,打开灯,直径走到乙室,又开了灯,见江晓躺在床上。他诧异地问:“小江,怎么没出去。你们没搞啊?”
“没有。没人找我。”江晓似乎没力气地说。
“啊?怪了,不会你是第一个吧?”宫七问,随即又说:“走!跟我们一块!你一个人躺这儿搞屁啊?我正回来拿钱包呢。”说完,他俯身拍了下江晓肩膀,顺手把他拉起来。
这晚是学校不成文的同乡会举办日。江晓进校至今,也没有上届或同届老乡找过他。倒是众室友,老乡来寻,络绎不绝。一开始他并不在意,直到今晚他从期望到盼望,再到失望。他心想:难道整个地区就出我这个人才在这里?失望之余,更添伤心。
因而当宫七拉他一起去时,他起初并不想去。虽跟宫七同属一省,但却不属一个地区,方言更不相通,而同乡会又是按地区划分而办。后又想还是去看看同乡会是怎么办的,不能让下一届中再多一个如他一般伤心的人。
这晚学校西门外,大小饭馆满座,五湖四海之音喧哗交融,觥筹交错,灯影阑珊,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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