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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宿舍众人已陆续返乡,江晓送汪絮到火车站。挥手送走汪絮后,他久坐在火车站候车室里思绪混乱,充耳不闻周围的人声鼎沸。
在河北做小买卖的父母今年又不回老家过年了,家中经济已十分艰难,与母亲的电话中能听的出来。他故作轻松地对母亲说:“妈,不用担心。春运人太多了,火车票我也没买到,过年就不去你们那边了。正好学校过年期间需要学生值班,管饭还有补助发,生活费也不用给我寄了。”他虽这样宽慰母亲,此刻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他身上剩余的钱只有三十三元,饭卡里也不到五十元,况且春节期间食堂停业一周;家中暂时是不能指望了,勤工俭学的工作在寒假期间又暂停了,要去找事情做挣点钱,不然身上的这点钱不够支撑到开学,他必须得面对将要饿肚子的现实。
江晓想到宫七说起过的劳务中心。出了火车站,他打听一番,市劳务中心离火车站不远。他走了约莫一刻钟,到了劳务中心。说明来意后,接待他的中年妇女说:“小伙子,看你是大学生吧?这快要过年了,临时用工单位大都停了,再讲干工地的活你也做不来。这样吧,我这里有做家教的活,这个正好适合你大学生。”
江晓一听喜出外望,连声说:“谢谢阿姨。”忙又掏出学生证递给中年妇女看。
中年妇女接过学生证,仔细看了看,“不过……”她犹豫了下,看着江晓,温和地说:“我们这要预交诚信押金的,还有要收服务费。看你是大学生,服务费就给你免了。但押金要交的,这是规矩,我也不能破坏。”
江晓听下心中一凛,问:“押金是多少钱?”
听到要交一百元的答复,他便转身离开,身后的中年妇女又叫住他说:“最少要交八十元!”江晓摇了摇头。
他慢慢地走在大街上,左顾右盼,希望能看到招工的信息。
天色渐渐暗下来,起风了,阵阵寒意袭身,他打了个喷嚏,紧裹着衣服。中午饭也没吃,肚子饿的慌了。他跟内心说:“不要着急,不要慌张,还有时间,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找。”他上了回校的公交车,往自动投币机里放一块钱车票时竟有些舍不得。现在只剩三十二元了,他心想。
他坐在车上随着车的颠簸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待到司机喊他到站时,他才迷迷糊糊下了车。校园的安静令他发慌,他快步走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回宿舍。
宿舍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人。汪絮是最后一个回家的。他呆坐在客厅里,边嚼着馒头边思索:明天去市区就不能再坐车了,否则的话几天的车费就能耗光身上的所有;可惜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辆自行车。走路的话,宫七跟汪絮那回从师专走回学校说是用了不到四小时;难的是年关了,上哪儿去找临时工的活干?对,劳务中心那女的说家教,现在中学生也都放假了。学生会那里应该有信息,可惜老季回家了,不然还可以帮忙。
他想到这时,脑中一个念头划过,何不问下谷老师看?自从上完最后一节听力课,他忙着应付考试,有段时间没去谷之华那里了。也不知道谷老师回家了没,谷老师家是哪里的,不清楚。现在就打个电话看看吧。
江晓用汪絮留给他的电话卡往谷之华住处拨电话。
“哪位?”轻柔的声音。
“谷老师,我是江晓。”江晓难掩激动,谷老师还没有回家。
“怎么还没有回家?”谷之华依旧温柔的问。
“过年就在学校了。我现在去你那方便吗?”江晓心想找家教的事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来吧。”
江晓在公寓门口超市花三块钱买了五斤小金桔,风风火火走到谷之华住处。
谷之华见江晓提着桔子进屋,也不多说话,这让江晓感到有点不自在。
“你要找我办事吗?”谷之华把沏好的茶端给江晓,微笑着说。
“做老师的是不是都能把学生心里看透呢?”江晓笑着问。他听到谷之华这么问,知道谷老师不见怪他了,。
谷之华没有直接答他的话,望着他,反问:“你说呢?”
江晓顿时笑出声来。
谷之华拿着水果盘去洗手间洗江晓带来的小金桔。江晓这时看到书桌上放着的研究生考试用书。
“谷老师这是要读研究生吗?”谷之华端着水果盘出来时,江晓问。
“嗯。今年已经过时间了,开始为明年准备了。”谷之华说着递给江晓一个金桔。
“怪不得放假了还没回家呢。”江晓似乎找到谷老师还在学校滞留的原因。
谷之华轻咬了一口金桔,“蛮甜的。”
“你说回家呀。我家就在田心。”谷之华笑着说。
原来谷老师就是本地人,田心位于学校跟市区的中间,刚好一半路程,那里有所非常大的机械研究院,来往学校与市区的公交车在那里有一站。
“原来是这样子!”江晓仿佛恍然大悟似的。
“原来是哪样子呢?”谷之华又看着江晓问,她当然不会跟江晓说之所以待在学校是为了图个清静,不然父母该又忙着替她张罗相亲的事了。
不等江晓回答,谷之华伸了下懒腰,说道:“书看的真有点乏了。今天咱们不听英文歌了。我给你弹曲古筝吧。”说完,她去摆放在床边的古筝。江晓忙起身去帮忙。
支好琴架,摆放古筝。谷之华端坐在那里,闭目片刻,青葱玉指抚筝,曲调响起。
“春江花月夜!”江晓惊叹,他也只有在磁带中听过,这是头一回听真人演奏。只听曲声抑扬顿挫,柔柔似水。江晓随着曲声默吟: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仿佛过了良久,筝声止歇。江晓虽自幼跟父亲学习过二胡,但却不懂古筝音律,纵然是如此,也听的心驰神往。他轻生吟道:“江州去日听筝声,白发新生不愿闻。如今格是头成雪,弹到天明亦任君。”
谷之华说:“江晓同学,你的事说吧。”
江晓忙欠身,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囊中羞涩,想找你帮忙看看寒假期间有没有合适的家教。”
“那也巧了。明天给你答话吧。”
原来谷之华说的巧,是她父母所在的机械研究院里有同事的孩子正读高三,化学、数学学习吃紧,问她父母帮忙找家教的事。父母便问起她学校有没有合适的老师,她还没顾得上回话,正好江晓来提这事。
江晓这晚回到宿舍一夜期待自不必说。第二日上午谷之华给他电话说已联系好,辅导一个高三男孩子的化学、数学;至于怎么收费江晓自己跟男孩的父母谈。谷之华让他下午随着去见面详谈。
江晓自是兴奋,边整理屋子边想着见面怎么交谈。不待他收拾完,谷之华又打来电话,让他中午跟着自己回家吃饭。
是否回家午饭?是否带着江晓一起回家午饭?谷之华着实纠结了一番,电话打了,江晓的事情说了,不回家吃顿饭,老妈又是一顿埋怨。既然回去吃饭,吃午饭又好过吃晚饭,吃了午饭下午谈好江晓的事便与他一起回校,不给老妈过多的时间说相亲的事。
江晓的兴奋劲还没过,见谷之华让他随着回家吃午饭,一时举手无措,上老师家中吃饭而且还是老师父母家中吃饭,对他来讲是从没有过的事。
既然谷老师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江晓心想,也是安慰自己的焦虑不安之心。
他想着不能这么空手去谷老师父母家中,可自己身上这点钱都不知道买点什么,又担心买错了让谷老师难堪。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又到了谷之华的住处。谷之华已在楼下等着江晓,她让江晓接过手中刚买的一盒燕麦片,自己提着一盒黑芝麻糊。
两人乘公交车在机械研究院站下车。到了院门口,谷之华跟门卫老师傅亲切的打招呼:“张师傅,您老身体好啊!”
“喔,是之华回来了。”说着,张师傅要起身。
“您坐着,别出来了。我们就进去了。”谷之华说着便往院内走,江晓紧跟在后面。
张师傅还是起身了,出了门卫室站在那里,喃喃地说:“这姑娘有些日子没回来了,一回来就带着男朋友,这回之华妈妈是有的高兴嘞。”
谷之华妈妈是挺高兴,女儿不但回来吃午饭了,还带了位男老师回来。虽说是给小蒋家找的辅导老师,但能带回家来吃饭,关系肯定是不一般,只是这满脸的络腮胡也不知道修下。
江晓并不清楚谷之华与妈妈电话中只说老师找好了,其他没有提及,所以谷之华父母还不知道上门来的江晓其实是女儿的学生。
谷之华陪着妈妈在厨房做饭,客厅里谷之华爸爸谷雨跟江晓拉起了家常。
“小江什么地方人啦?”谷雨问道,进门时谷之华给父母介绍了来人叫江晓。
“叔叔,我老家徽州。”江晓小心翼翼地答。
“徽州好地方啊,文房四宝!”谷雨说“文房四宝”时加重了语调。
“是啊,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江晓脱口而出。
谷雨一愣,随后开怀大笑,说道:“小伙子,不错,有才华。”
谷之华洗好了水果端着盘子出来,问两人:“聊什么呢?江晓,我爸爸这么开心!”
江晓非常尴尬,刚才那句答话没过脑子。当着别人的面自夸已经不好了,拽斯文更是不应该。
“小江父母做什么的啊?”谷雨亲切了许多。
“他们做点小买卖,叔叔。”江晓答到,他感觉自己快待不下去了。
谷之华见爸爸这样问,不禁抿嘴一笑,知道他跟妈妈一样,会错意了,以为江晓是自己男朋友。刚在厨房,妈妈也是不停问这些,她本想说明,转而又想这样一来也好,不用再烦她相亲的事了。
“爸爸,吃水果。哪有一见面不停问人家这儿那儿的。”谷之华这算是给江晓解围了。
谷雨又是爽朗的笑,小女儿打小就有主见的多,自己挑的认,见父母也就是走个过场。刚又要问江晓会不会下象棋,谷妈妈已经端着菜出来了。他起身去厨房帮忙端菜。江晓见状也忙起身,谷雨用手示意江晓坐着。
江晓眼神求助谷之华。
看到江晓的窘样,谷之华乐不可支,上前拉他起身,站到饭桌旁。
“小江,坐、坐、坐。”谷雨摆好菜汤。“别客气,当在自己家一样。”他说着去拿白酒。
“爸,江晓下午还有正事呢,不能喝。”谷之华提醒父亲。
“是啊。喝汤,来尝尝阿姨做的汤怎么样。”谷妈妈拿碗给江晓盛汤。
“那,下回吧,小江。”谷雨又把拿起的白酒放回去。
江晓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好,下回让江晓陪您喝。”谷之华边接过妈妈盛的汤放到江晓面前,边替江晓回答爸爸的话。
饭桌上,谷妈妈刚要问江晓话都被谷之华岔开,好在老两口子知趣,后面便不再多问。
用过午饭,看了会电视新闻,谷之华陪同江晓去蒋叔叔家。
整个面谈过程愉快,家教的事定了下来。出了研究院,江晓长舒了一口气。
“紧张吗?”谷之华问他。
“这里还好,在你家里那叫真紧张!”江晓诚恳地说。
“好了,现在你解放了。”谷之华拍了拍江晓的后背。
2
汪絮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方才到家。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后往宿舍给江晓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他心中纳闷,这家伙跑哪儿去了?不会回家了吧,可明明听江晓说的坚决不回家。晚上再打吧,他心想,便找同学去玩了。
江晓边啃着馒头边看«平凡的世界»时,接到汪絮打来的电话。
“下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还以为你回家了呢!”汪絮说。
“喔,下午去谈家教的事了。”
“谈好了吗?”汪絮也不问江晓怎么找的家教。
“谈好了,从明天到腊月二十九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
“哦……”
“家里都好吧?”见汪絮不说话,江晓问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们不在家,那女人一个人也挺滋润的。”汪絮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那女人,不是你妈吗?你怎么说话的呢!”江晓与汪絮刚说几句,又是要吵架的节奏。
“好了,不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又来教训人。”汪絮挂了电话,生了一会儿闷气,后悔挂了电话,于是又给江晓打过去。
江晓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接了电话问:“气消了?”
“跟你生气早不气死啦?”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汪絮书:“噢,我在你床垫下放了东西给你,你记得拿上。挂了。”
“好好陪你妈!”江晓抢在汪絮挂电话前说了这句话。
江晓翻开床垫,拿起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百元钞票以及便签。
便签上写着:勿躁勿怪,以应不时之需。江晓复又铺好床铺,拿着便签呆坐良久。
临近大年三十的前几天,江晓每日早早吃过午饭,走路到田心,教完课后又走路回来。蒋叔叔及夫人客气地挽留他吃晚饭都被他谢绝,他实在是不好意思留下吃饭。
大年三十这天校园里越发的冷清,空气中却弥漫着过节的气息。谷之华一早起床,她得赶在午饭前到家,昨晚妈妈又电话来催了,还旁敲侧击的问她小江老师三十在哪儿过?她找了个在导师家过的理由搪塞过去。她把住处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后,来到江晓的宿舍。
宿舍门是开的,她听到水房里洗衣服的声音。她敲门问:“江晓,在吗?”一连问了几声。
只见江晓从水房出来,沾着泡沫的手忙在裤子上擦净。
“你怎么来了?”江晓迎谷之华进屋,拿凳子给她坐。
“在洗衣服?”
“嗯,我妈说过正月里不能往外倒水,所以脏衣服赶在今天洗完。给你倒杯水喝?我这没茶叶。”江晓望着谷之华问道。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要回家,得帮妈妈准备年夜饭。她可惦记着你呢。”谷之华微笑着说。“吃饭怎么解决的呢?”她转移话题说。
“昨天赶在超市关门前买了菜、面,寝室里有电磁炉。”江晓如实回答,早上母亲来电话也是问了,怕他饭没着落。
“特殊的年。”谷之华低声说。
谷之华坐了一会儿起身便要走。江晓送她到公寓大门口。谷之华不让再送,轻声问:“你……身上还有生活费吧?”
江晓眼角一酸,忙说:“有呢。”
晚上江晓用电磁炉煮好挂面,放了白菜、火腿,吃起来也别有一番味道。他原想看看春节晚会,转而又想着时间太早,出去转转。他走在学校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处处,走到主教学楼前时,就石阶坐下。天空的凄凄孤星仿佛与他一起看着燃起的簇簇烟花。他想:美丽的东西转眼即逝,又如这大年三十的晚上,很快就会过去,然而此刻我为什么如此留恋?
他回到宿舍,打开电视,正播着春节晚会。看了一会儿,接到汪絮打来的电话。
“不要问我晚上吃什么。”江晓先对汪絮说。
“喔,天要降大任给你了,所以你现在得熬住。”汪絮开玩笑地说。
“别压得我爬不起来就烧高香了。”
“烧香啊,明天大年初一正好陪我妈去呢。每年大年初一都去,人太多了。”
江晓问:“烧香灵吗?”
汪絮说:“不知道。反正她烧了这么多年,我爸还是走了。”
“在家里很无聊吧。”江晓岔开话题,不愿意提汪絮的伤心事。
“那倒没有,同学聚会安排的满满的。不过,过了初五,我就回校陪你。”
“你还是多在家里陪陪你妈吧,你想想她一个人多不容易。开学了再回,我一个大老爷们用你陪个屁啊。”江晓又训起汪絮。
汪絮在电话那头嘿嘿笑。
过了午夜整点,江晓端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在这新年来到的时刻,我在心中为你燃起一炷香,祈祷明年的此夜我不再独自一人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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