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沃尔泽,著名的政治理论家,也被称为是社群主义的代表人物。他发表过大约30部著作,其中《正义诸领域》,和另外一部《正义与非正义的战争》,都被视为当代政治理论的经典之作。
原子化个人与个人主义密切相关,个人主义其实非常奇怪的一个词。它假设先有单独的个体,个体组成了社会,社会又造就了国家。
可是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从来就不存在单独个体。每个人一出生,就生活在家庭、邻里、社区以及更大的共同体之中。
我们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爸爸妈妈的孩子,知道自己是隔壁小红的邻居,知道自己是学校里哪个班级的成员。可能要到十几岁才会想到,我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对每个人来说,群体当然是在个体之前就存在的,个人也总是在社会关系中成长的。事实是社会构成了个人,而不是个人形成了社会。
社群主义批评自由主义的个人观是虚构的,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原子化的个人”;又批评自由主义的实践是有害的,造成一个对公共事务冷漠、人人自我中心的社会。
沃尔泽犀利地指出,这两个批评是相互矛盾的,你不能批评这种原子化的个人是虚构的,又批评这种虚构的个人实际上造成了有害的影响。这就好像是说,一个故事里虚构的小偷,结果在现实中真地偷走了你的钱。
他认为,个人确实是被社会塑造的,社群主义的这个观点没有错,但社群主义的错误在于没有看到,现代社会已经改变了,正是这种新型的社会,才造就了自由主义的“孤立的个体”。
现代社会的转变,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高度的“流动性”,总是在不停地移动和变化。沃尔泽分析指出,高度的流动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是地理上的流动,现代人的迁徙越来越方便,甚至可以跨越国界和语言文化的障碍。
其次是社会身份的流动,子承父业的传统状况越来越少见了,人们的社会身份很容易变动。
第三是婚姻的流动性,现代的婚姻和婚姻构成的家庭也变得更加不稳定。而家庭是所有人开始进入的第一个社群,家庭不稳定了,自然也会影响新一代人对社群稳定性的认知。
最后是政治上的流动性。人们的政治信仰更容易发生变动,更容易改变自己支持的政治派别。
那么,在高度流动的现代社会中,社群还存在吗?人们还有社群关系吗?
当然有。但主要的类型改变了,沃尔泽把它叫做“自愿型的社群”。它和传统社群的最大差别,在于它是一种“自愿的联合”。自愿的意思是,如果想要退出,你总是可以退出。婚姻是自愿的,就意味着你总是可以离婚。
你参加了一个马拉松俱乐部,参加一个公益环保组织,加入了民主党或者共和党,这些都会构成你的社群关系,都会塑造你的身份认同或者归属感,但它们都是你自愿加入的,你也可以自愿地退出。
你可能会说,这不是很好吗,既能拥有社群,不再孤立,又没有失去自由和选择的机会。但沃尔泽指出,并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自由是有代价的。
更容易改变的社会关系,就是不稳定的关系。这倒不一定是因为现代人总是喜欢改变主意,更重要的是因为整个社会都在高度流动。
比如你很喜欢自己参加的那个马拉松俱乐部,但因为你要搬家了,就不得不退出。如果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原因放弃了,那俱乐部就只好解散。
沃尔泽把这个高度流动的社会状况,叫做“后社会的状况”。
现在,回到开头的那个大问题,那种孤立的“原子化的个人”观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就是这种“后社会状况”塑造出来的。沃尔泽把这种个人观念叫做“后社会的自我”。
自由主义者支持这种“后社会的自我”,这让我们可以“自愿地联合”,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但社群主义者却为此悲叹。
那么,能不能恢复传统的社群?让人们重新找回那些稳定的依恋关系、深刻的归属感以及可靠的生活理想呢?
这很难做到。因为你无法限制那些自由:移居自由、社会阶层流动的自由、婚姻自由以及政治认同自由。
所以沃尔泽说,社群主义不可能战胜自由主义。但与此同时,自由社会造成的忧伤、失落和孤独,以及政治冷漠等等后果也会如影随形。所以,社群主义对自由主义的批判也不会消失,它注定会周期性地反复出现。
我们常常听到这样一种说法,说中华文明是集体主义的,西方文明是个人主义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所有文明开始都是群体主义的。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我们都是先诞生在一个社群之中,对自我的理解都是从“我是父母的孩子”,“我是家族的一员”开始的。所以人们常说,个人与家庭、与自己的故乡,是“血肉相连”的。
只有到了现代社会,我们体会到,这种“血肉相连”只是一个比喻。因为你总是可以离开任何一个特定的社群,这并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完全孤立的原子,因为你总会进入新的社群。但你会发现,真正“血肉相连”的,只是你和你自己。
毕竟,人的身体存在是个体的存在,这个物理事实只有在现代才获得了更加重要的文化意义。在现代社会,把自己首先看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才更容易讲通关于你自己的故事,这就是现代社会发生的“个人主义”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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