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又六分之一甲子

作者: 障木 | 来源:发表于2018-08-06 22:14 被阅读29次

    文/障木

    十岁的时候,语文老师说,天干地支一个轮回就是一甲子,一甲子就是六十年。

    “那我们是不是只能再活一甲子了?”

    “不是啊,你现在才十岁,过一甲子也才七十岁呢!”

    三年之后,我和爸爸妈妈伫立在外婆的病床边。她被插管和仪器环绕着,盖着厚厚的棉被,浑身动弹不得,也没力气动弹了。只有那双炯炯有神了一辈子的双眼,依然倔强地、热切地、不肯屈服地努力转动着,噙着泪光一一扫过我们,似是把我们每一个人都用力印在心头。

    空气中只有仪器嘀嘀嘀的声音,安静得可怕。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从外婆的眼眶里滑落,她说不了话,做不了手势,身体的很多器官都已经开始停止工作了,只有眼睛还能表达她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

    这一年,外婆刚好七十。不知道她十岁的时候,是不是有老师和她说,天干地支一个轮回就是一甲子,一甲子就是六十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她说,你现在才十岁,过一甲子也才七十岁呢!

    我只知道,这一甲子尚未过完,外婆便走了。

    那是2008年的8月6日,距今刚好是十年,也就是六分之一甲子。

    有时候梦里依然会依稀听闻到除颤器工作前的七阶音提示声:“嘀嘀嘀嘀嘀嘀嘀,砰——”惊醒而来,像是自己被除颤器电击了一下,背脊感觉凉飕飕的,伸手一摸,全是汗渍。呆呆坐一会儿,去找来毛巾擦拭一番,便又倒头睡去。

    第二天却是一切如故,决口不提能引起噩梦的嘀嘀声。

    想必妈妈也是这样罢。

    是以,尽管过了六分之一个甲子,外婆却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忙于生计的忙于生计,寒窗苦读的寒窗苦读,似乎只有在清明节和祭日的时候,这家人才会想起来那年奥运前的一个个不眠之夜。

    她似乎是彻底走了,除了那张在小窗台上孤零零倚靠着的遗像,家里再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曾经,她读报的书桌是我最喜欢的桌子,因为上面摆着让我欲罢不能的摩托车玩具。曾经,她睡觉的床也是我最喜欢的床铺,因为躺在上面可以捏着外婆厚实而令人安心的耳垂入睡。还有她曾经坐过的沙发、每天陪伴她的电视机,可它们全都在这个家里消失了踪影。家庭成员言语之间,也很少提起那个总是护着捣蛋鬼外孙的老人了。

    她似乎也并没有离去,就算是每年只有两次写文祭奠,十年也累计了二十多篇文章,那是老人的女儿、外孙每一次想到她时内心的点点滴滴。二十多篇点点滴滴,便也能聚成一汪清泉了。

    我妈妈每次提起她的妈妈,都充满了怜惜和敬重:“你外婆是个苦命人,但她不服输,倔强,总算是拉扯着我和你舅舅长大了。”十年时间汇聚成的清泉里,流的便多是这样的慨叹。

    很多人大概都想过,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定要回去好好地对待自己的长辈和老人。我也不能免俗,早知道那年便不去什么西藏玩,更不去那劳什子夏令营了。以至于一直都留有遗憾,在外婆的最后一个月,却没能好好陪陪她。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盼望能快快长大,可殊不知,小娃娃长大了,大人便老了,老人便行将朽木了。现在却是反了过来,唯觉时间之飞逝,欲伸手擒之,却只抓到了它的残影。

    时光的残影逐渐消散开,像点点星光消失在夜空中,蓦然间,便什么都不剩了。我越是挣扎着要擒住它,却越是被一股力量弹开。也许是它的外婆在护着这个捣蛋鬼吧,谁都不得欺负它。

    可我也是倔强的,却又总是够不到它。于是啊,我一边挣扎着,一边数着数儿:

    一年,两年,三年……六分之一甲子。

    三分之一甲子,二分之一甲子,三分之二甲子,六分之五甲子。

    一甲子。

    一又六分之一甲子。

    2018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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