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之约

甲子之约

薄暮微明，一抹残阳透过山脊，映射在那满是皱脊，铺满尘土黑黑的脸上。若是角度适中定会看见那反射着丝丝白光的胡须。有些许浑浊的眼眸深深陷了下去，那浓眉却显示着不容人侵犯的意蕴。那时，村子临近镇上，赶集好生热闹。现在两三年回一次家乡的我，早已看不见那黄土泥瓦。土房屋檐下不再出现花甲古稀，孩童的欢声笑语。每次回到那个地方，总会想起三爷爷（因膝下无儿女，按着辈分村子里的大部分孩子都叫其三爷爷）。他身材高大，满脸络腮，神情时刻显示出那不容侵犯的味道，但其为人和善，赶集也时常给我们这些贪吃鬼带些零食。

今日女儿放学归来，突然向我问起：“爸爸，爸爸，你爱妈妈吗？”。我心里一紧，她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自己也从未深思过何为爱。说来我和妻子大学相识，彼此都是初恋，热恋之后虽渐渐的凸显出一些小矛盾，还好相互理解尊重让我们走到现在。“爱，或许就是爸爸愿意牵着你和你妈妈的手不放开，一直到老吧。”我不知道这样回答能不能让她满意，自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正在等待最后的审判。“我不要你牵我，走着好累啊！抱着我才行。”女儿鼓起那稚嫩的脸蛋有些气恼地回答到。

窗外微风不时地吹响那风铃，虽无虫鸣鸟语富有生命力，却也沁人心脾。不禁想起以前，或许是日子有些久远，我却不知怎么了眼前浮现出三爷爷那黑黑得面孔。那天，我放学回到家中，立马放下书包就准备去三爷爷家。说来奇怪，奶奶却拉住我的手说：“今天你三爷爷有事，不能给我去他家打扰他。”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晚饭过后，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忘记是什么原因了小伙伴都没来找我玩。奶奶见我一人实在有些无聊，便拿着竹椅来到院子中央，唤我过去。

我虽有些不情愿，心里对奶奶下午阻止我的事有些别扭，却也是一步一挪地过去。

“二婶儿，哟！在这里坐着呢。”只见大姑奶奶，舅爷爷，大伯，大伯母等几人走来。奶奶眼神看着我头向屋内转了一下，示意我拿些凳子出来。他们的到来却也是让这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我心里这样想着，眼睛也向他们的手上瞟了好几次，可是终究一无所获。

“卫国真是听话。”我听见这样的夸奖，虽然天天听，可是好话那里嫌多的啊。自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在一旁端茶送水。我则喜欢坐在石凳上听着他们唠叨家常。

“今天事办得怎么样啊？”奶奶有些着急的开了口。只见众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老样子，我们一进门，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但是闭口不提哪方面的事。”大伯母有些恼怒。我却不敢插嘴问到那个人是谁。

“然后呢？你们就这样回来了？”

“没有，他留我们下来吃饭。”此时大伯母却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席间，他拿出自己酿造的梅子酒，趁着酒劲我们就说了。”舅爷爷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空气里此时也弥漫着酒气与梅子的清香。我不禁笑了一声，看来舅爷爷没有说谎。奶奶盯了我一眼，我也立刻收敛起来。

“他的态度很坚决，真的是没办法。”大伯摇摇头说道。

“这已经是第几次给他说亲了，女方也不错，看他当过兵，人也老实能干。虽是闷了点，但也不是大问题啊……”奶奶口里念叨着，我就不喜欢奶奶这样总是念个不停。

“小妹不见这么多年，你说他固执个什么劲嘛。”奶奶脸上显得默然哀伤。难道我还有一个姨奶奶？心里这样泛着嘀咕。

似乎这是一个不应该被提起的人。默然有顷。

“奶奶，你们还要茶吗？”我率先打破了这略显压抑的气氛。

“去吧去吧。”大姑奶奶回答到。

我跑进屋内，想着聊天一时也停不了，心里难免有些抵触。“卫国，卫国，你们看聊着聊着还忘记了口袋里给你带的好东西。”我听见大伯这样叫我，心里不知多高兴。没跑几步，却踉踉跄跄。

“又带这些，这孩子的嘴迟早会被你们惯坏的。”

“哪有！”我理直气壮地反驳奶奶的话。

此时嘴里甜极了，心里也甜极了。他们继续着前面的话题，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聊到了几时，爸爸妈妈也从山上已经干完活回来。他们叫醒奶奶怀中熟睡的我。

夜里我听见奶奶连连的叹息，却也随口问了一句：“奶奶，我还有个姨奶奶吗？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如果让我提前知道我的这句话会让奶奶如此伤心，那么我怎么也不会问出口。

“她啊，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看得出来奶奶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对于那个所谓的姨奶奶我也仅仅是在下面的这个故事中略有了解。

“我也快记不清是多少年了，三十多年了吧，你姨奶奶失踪时还是很年轻的。或许你还小你不知道当时你三爷爷和你姨奶奶可是已经定了亲了的……”奶奶的眼角略微湿润，我不曾想原来还有这样的关系在。

“还记得那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燥热，令人有些安静不下来。你三爷爷去镇上赶集却不曾想被抓了去当兵。第二天就要出发，他行李都还没来得及细细准备，就匆匆出发了。临行前，你姨奶奶接到了消息，跑去他家中人却已经不在了。我陪着她追了出去，好在还没上车。”奶奶不知道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说道。

“他们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说来还真是大胆的举动，现在看来也一样的大胆。你姨奶奶口中一直念叨着“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谁又想到他回来了，可是你却走了。”奶奶哽咽道，我原以为她会就此停住。

“过了一年，鬼子打了过来，当时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年轻气壮的男子大多都被拉去当了兵。到处又在传鬼子四处抓年轻女子去做生化试验，吓得我们都不敢出门。过了半个月家中粮食所剩无几，你姨奶奶胆子大些。就和村里的人一同去镇上买粮食。可是谁又能想到，谁又能想到。她被鬼子抓去了啊！”奶奶没再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我一时被吓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爸爸妈妈匆匆走了进来，他们以为是我气得奶奶如此。正双双举起手准备收拾我，还好奶奶及时制止。但是我却被赶了出去。

听不清屋内细细叨叨着什么，自己趴在院子里长长的石凳上，凉意顿时由下而上，不由打了个冷战。

翌日清晓，忘记是周末还是学校放假，自己一直在床上躺着。“大姐，你就告诉我详情吧……”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免有些激动。自己懒懒散散地洗漱起来，只见三爷爷站在门前，不知和奶奶说些什么。自己在灶房里只能勉强听见三爷爷的话。

奶奶走进门，叮嘱爸爸妈妈不用准备她的午饭。我转念一想，难道奶奶和三爷爷准备去镇上吃好吃的不带我？此时自己心一横，硬是死皮赖脸的要求一起去。他们强扭不过也就应允了，自己蹦蹦跳跳跟了出去。

路径后山，左面山下是一条河，向右转，走进一片松树林，松树夹道，隔着稀疏的树影，难以辨清再远处的景色。心里嘀咕着不对啊，这不是去镇上的路。回头看见三爷爷红红的眼睛，自己的眼睛都快红了起来。但是奶奶一脸严肃，我不敢多说什么。

不知走了多远，感觉一年的山路都被我走完了。正当自己埋头赶路，无问西东，只觉眼前一亮，抬头一看，正站在一座老坟前。周围并不像农村大多坟墓一样杂草丛生，看来时常有人来打扫这里。可是清明、过年等节日自己并未来过这里啊。

只听见背后传来抽泣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三爷爷哭泣，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奶奶也抽泣起来。自己不明所以，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经过那天以后，三爷爷很少去赶集了，门前屋檐下，少了孩子的欢声笑语。闲来无事时我趴在石凳上，时常看见三爷爷路径院前向后山走去。

两年过后，自己去了县城读初中，每逢周末才回家一次。记得是初二那年临近暑假，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回到家里却传来三爷爷离世的噩耗。自己随着父母来到他的灵堂前，向他扣了三个响头。

下葬这天，我跟队伍路过熟悉的那片松树林，这次我似乎懂得了什么。三爷爷的坟墓就拿那座坟墓的旁边。我想这或许对于三爷爷来说已经知足了。

听见女儿说的话，自己不免笑出了声。现在想想三爷爷去世那年他应该是61岁吧。妻子走过来问我笑什么，我拉起她的手说：“走吧，今天出去吃饭，余生还得麻烦你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