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老家地处丘陵地带,主要农作物为水稻。农忙季节除了五月,更忙的在七月。
每年“高蝉旦夕唳”的时候,家乡便迎来“双抢”。一边是收割成熟的早稻,一边是抢在立秋之前种上二季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抢收抢种。劳动强度之大,劳动环境之恶劣是现在孩子无法想象和体会的。
双抢正值“暑假”期间,自是逃脱不了。最热的天气,干最累的活。那期间总抱怨投错了胎“恨不生在帝王家”。在我能握起镰刀的年纪,便成了水田里的出席者。也不得不承受着每天的体力透支与泥水浸泡。
割稻、捆稻、打稻、拔秧、插秧,一环接一环,几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般一星期后,皮糙肉厚的农家人身体就适应了这超负荷的劳动。
割稻是“双抢”的第一道程序。腰弯成弓状,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握着稻杆。小鸡啄米般的左右点着头。顺着稻谷伏倒的方向一排一排割倒,捋放整齐,便于捆扎。稻浪翻滚中已是日上三杆,直起身来,望着身后的一片稻茬,心中充满成就感。
稻子割倒后,通常是将水田中水放尽,让稻谷尽情沐浴阳光,等稻杆干瘪些,再捆扎,通过人工肩挑到谷场。若遇下雨天气,为避免强光照射的稻谷经雨水浸泡发芽,就得披星戴月的抢着收回家了。
水稻的捆扎极具技术含量,若是用蛇皮袋制的网兜装,只需横竖放整齐挑起便走。大多数人会拧草绳进行捆绑。草绳的编拧也是很讲究,不能太细也不能太粗,拧的过程中用力也要得当。拧出的草绳才不会断。
抱稻铺成了那些年“双抢”日子里的小孩们的承包项目。一铺一铺的抱着稻子叠放于草绳上,水田里无数次的来来回回,靠的都是双臂的力量,尖利的稻叶还会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划伤的痕迹。两边的稻穗朝外。草绳打结实。用两头嵌着尖铁的扁旦一趟一趟的挑回谷场。在喷火的骄阳炙烤着的田野下负荷前行。那沉甸甸的担子磨破过多少乡邻们的肩膀。
稻谷挑回谷场,人得分两拔,一拔犁田,一拔打稻。
水田中,人牛齐上阵。上演农具三部曲,犁、耙、耖。将泥土翻新,放水进行施肥软化。这也是“双抢”孩子们唯一不用参与的项目了。这些都是农耕文明里生生不息传承的耐以生存的武器。也是土地里刨食人们的一种图腾。如今回乡难以见到犁田打耙的青壮农夫了。也再也听不到父辈们“牵三拐,走沟里”驱牛田间的呼唤。脑海里的犁田景像,全都定格在那些年“双抢”的日子里。
打谷场上自是另一番情景。最早也是人畜的力量。谷场上均匀铺好稻桔,一头牛拉着石滚,来回打转进行碾压。过程中得翻几次稻桔。后来是脚踩式脱谷机。一人负责递稻,一束一束的递。一个人接过直接放在脱谷机上进行脱谷。同时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脚下猛踩带动脱谷机的转动。堆成山的稻谷一束一束的脱完之后,双腿犹如筛糠。再后来,有了电动式脱谷机,靠电动机带动,转速更快,脱谷又快又干净。还省了人力。
稻子打下谷场上晾晒。犁好的水田也光合作用得差不多了,开始插秧了。插秧之前是拔秧。拔秧大部分都是趁东方未白,踩着晨曦中进行。此时拔下秧苗易活。迷糊中被叫醒,梦游着下了田。几把稻草放在碧绿密匝的秧苗之上,弯腰将秧苗从秧田里一畦畦的拔将开来。拔起的秧苗,几株扎成一束。再将秧苗的根部泥巴洗去,但不能洗得太干净,要保留部分泥。从畦上抽出几根稻草,快速的绕拧几下,熟练的打上活结。扎好一把后,便随手丢在身后的水里。秧畦的绿越来越短,身后的秧束越来越多。
割稻时尚还有前方的稻杆遮挡一下。插秧时则是全身上下完全暴露在太阳之下。由其是下午,农田弥漫着一天最难挡的酷热,头顶烈日如火,周围的热浪一阵阵扑来, 全身的燥热无法驱散。裤管挽过膝盖,田水没过小腿肚。仿佛站在开水里一般,汗流成河,苦不堪言。不时上岸,端起茶缸,好一阵牛饮,连同滴下的汗水一起咕嘟吞下。
待晚霜满天,暮色渐起,稍稍凉爽些。蚊子又开始肆虐。在耳畔“嗡嗡”作响。隔着被汗水浸透紧贴身的衣服,疯狂攻击。又痛又痒,沾满污泥的双手发挥不了任何抵抗作用。有时,还会有一种叫“泥呆子”的水蛇在浑浊的泥水中不时探出脑袋,对你虎视眈眈。好在这种蛇杀伤力不大。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当属“吸血鬼”蚂蝗了,等到皮肤发痒,它早已是逃之夭夭了。伤口的鲜血染红裤腿,染红脚下的泥水。可谓“丰收的田野里有我们血染的风采”。见多了被蚂蝗叮咬过的惊恐场面,下田时总会套上双长筒袜子。所幸,一年又一年繁重艰辛的“双抢”日子里,蚂蝗没有近身过。
结束一天的劳动,通常是七八点中,夜幕将临了。池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擦脸,清理农具。有些干脆扑嗵跳入水中,肆无忌怛的 玩起“砸孟”“漂尸”游戏。一解整日劳泛。更有贪凉者,直接奔到自家井口边,打起井水便从头浇下。透心彻骨的凉意将一天的疲惫冲淡。
“双抢”日子里最惬意的时光便是夜晚了,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萤火虫也在四处乱飞。蛙鸣虫叫声包围着闲下来的村庄。没有空调冰箱的夏夜里,人们会聚积在谷场上乘凉。几张凉床,或卧或躺,摇着蒲扇,吃着井水冰镇了一天的西瓜,天南海北,家长里短的谈论着。有时大人们也会编几个“鬼”故事,吓得孩子们瞪大了眼。午夜过后,人们四散回家,只留下一些看稻谷的人露宿于谷场上。田野深处空旷寂寥,乡村的夜晚流动着温情的气息。
“双抢”,贯穿了整个七月,一日一日的重复繁忙。稻谷再经过曝晒,扬灰便会颗粒归仓,新插的秧苗经过施肥、拔草、灌溉,打药也开始新一轮的返青,待到中秋又会迎来一个丰收的季节。我们也被盛夏的烈日烤得黝黑黝黑,泥水浸泡过的双手染上黄褐色水锈,身上也会脱一层皮。而那些劳动的苦与累,也慢慢地被咽下,被消化。也正是这特殊的经历教会了我坚韧与顽强。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每每读这首诗,都告诉孩子一粥一饭当思之不易。只是,冰淇淋愉悦着味蕾、空调冷气输送着舒适、水上乐园丰富着夏日记忆的她,是无法感同身受农民的艰辛的。只有参与过“双抢”的人对盘中粒粒皆苦的意境才有深刻的憬悟。
近年来,大量的劳动力都涌向城市,老家的农田也一度几近荒芜,特殊的地势地貌,至今无法实现机械化,规模划化生产。很多人种起了单季稻品种,成功的错过了流火的七月。“双抢”变成了“单抢”。出现了雇主承包农田的合作方式。随着“三农”经济的发展,农业正以新的形式进入新的历史纪元。
已是八月,家乡的农田里早已是一望无垠的碧波荡漾。水稻秧苗正在阳光下频频挥手,在微风中飒飒作响,像是在致意,也像是在吟唱,漂荡摇曳在茫茫原野,酝酿着下一季丰收的粮仓。
如今,好多年没有参与“双抢”了。但曾经经历的那些“双抢“的日子,已成了深入骨髓的记忆,成为生命中不能抹去的一部分。而家乡那阡陌交错的田埂,也是我走向城市的起点。
网友评论
儿时的我,常参加“双抢”,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烙印。你的文把我拉回到几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