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狗是属于全楼人家的一条狗。赛虎是这狗的名字。它是一条很普通的土狗,威风敦厚却没有什么特征。每个人都认识它,它也认识楼里的每个人。晚上,如果楼里有人从外面回来,它肯定知道是自己人,从来不叫。如果有陌生人来,它就大声叫起来。大家觉得夜里有它守护着,没有防盗门窗的年月也睡得安心。
赛虎怎么来到这里,不太清楚。好像是哪个男孩子带来的,家里不能养。就放在楼后面的草垛下,楼后面有很多草垛,那是孩子们的劳动成果。每家一个。家家做饭都烧柴草。这座楼有三个门洞,那条狗的家就在中间门洞的一个草垛下。开始几个男孩子喂,后来女孩子们也开始喂,后来大人们也来喂。再后来每家吃饭都给它留着剩饭菜汤。孩子们吃到好吃的都会偷偷留一口给它。然后溜出去送给它。
大人们的关系有点奇怪。除了开会,买饭,看大字报,很少聚在一起。贴大字报的墙就在食堂门口。因此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完成。人们碰面都是匆匆而过。有时连头也不点。他们好像总是在怕什么。我们门洞一楼的小个子的阿姨,说话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小,她唯一的朋友就是楼上的大个子阿姨。小个子阿姨的先生因为偷听敌台被隔离,弱智女儿被说写了反动标语,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的好朋友再不理她了。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还总是躲着她。她真的绝望了,把手表摘下来,把四个未成年孩子的衣服叠好,在槐树花开的日子里,投到水库了。那个水库,孩子们再也不敢去玩了。
赛虎不懂这些。它知恩图报,守护全楼的每个家。有几次,风传有人要来包围我们楼。是打砸抢的。大家整夜都竖起耳朵听有没有赛虎的报警。
那个南方口音面色苍白的阿姨,只是假期才来这里。她说自己是做鞋的。可是看她嫩嫩的手指,怎么也不像做这种工作的。后来我才知道做鞋的,其实是作协的,作家协会的简称。这个童年的迷好多年之后才解开。她有时端着面条汤走到赛虎跟前,用柔和的北京话跟它说话。偶然遇到另外一个也来喂狗的大人,大家才交流几句。只有在赛虎面前,大人们才能变得放松。
孩子们放下饭碗冲出门,都会到楼后空地玩。赛虎的草垛经常成为集合地点。赛虎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赛虎后来生了一窝小狗,小狗不知被谁拿走了,只剩一只。有一天,赛虎也消失了。听说被村里的打死煮着吃了。大家都气坏了。可是看起来大人们不想管这件事。几个男孩子晚上带着口罩,找到那个人狠狠揍了一顿才算解气。后来我离开这里下乡了。再也没有见到我们楼的狗,那是赛虎的孩子。
好多年后我和妹妹去看望一位小学老师。她突然说,记得你们有一条狗?我们立刻说,是呀,你怎么知道?她讲了一个故事。那会她住在村里的小学,有次放学后家访来到我们楼,临走时一大帮孩子送她。那时路上很荒凉天很黑。她说不用,你们太小了。我们一齐说,我们有狗!嗯。那时我们胆子很大,因为有赛虎与我们在一起。
2018.8.5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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