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来寨
骊靬亭跳下大巴,一座空落落的村子就呈现在眼前。
村子很空旷,甚至连狗的叫声都很稀少。都是最常见的西北土皮平房,低矮,破旧。木头格子的窗子,幽暗,神秘,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
一家大门敞开着。一个老人,正弯着腰,把院子里的一些土,铲到一个独轮手推车上。他背对着我,感觉他个子很大。叔、叔、我叫了两声。
他没有听见,也没有转过身来。大概,他聋了吧。而我,多么希望,他转过身来。宽额阔眉,双目微蓝,金色卷发,并说着我听不懂的罗马语。
那,是他故乡罗马的模样。
二千多年前,罗马,这个享誉世界的国度,男人善战,女人善牧。他们所向披糜,战无不胜。他们的王说,只有罗马人走不到的地方,没有罗马人打不败的战争。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掠夺金银珠宝和占领地盘,发动了对对古帕提亚王国(安息)的侵略战争。
可是,他们失败了。这一群丢盔弃甲的队伍,回国无路,只能硬着头皮向东走。最后流亡到西域康居国(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并为在此称雄的北匈奴郅支单于所收容。
几辆车,从我的身过开了过去。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猎奇者。
异国他乡,本以为可以稳定的生活着了,没有想到,一个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事件又发生了。
公元前36年,汉西域都护甘延寿、付校尉陈汤,率4万将士到郅支城西征匈奴。有一天,忽然遇到了一支奇特的队伍,他们以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阵、盾牌方阵,城外有重木城的战法来应战。队伍中,还有一些奇怪的木车,蓝眼、卷发,长像奇特的女人和孩子。二千年前的中国人,知不知道在其他的国度里,还有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呢。那个将军,在惊了一跳之后,细细一看,不禁乐了。这也叫队伍呀,丟盔弃甲,失魂落泊。人,牛羊,马,几乎都饿的奄奄一息了。几个女人,面黄饥瘦,浅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长期的战争,远离故乡,流离失所,他们,只是作为战争的某一种武器而存在着。这一切,足以消磨任何一个人的意志。于是,陈汤三下五除二就将这支队伍打败了,并带至甘肃永昌县境内。男女老少共四、五千人,关在一个大院子里,就跑到皇帝那儿领赏去了。
皇帝大概也高兴了一会儿,随后就烦起来。从前,打了大胜仗,庆贺一番。臣归臣朝,民归民居,都在自己熟悉的国度里。这一次,面对这一群金发,碧眼的罗马人,谁都犯难。送回去吧,千万里的路程,自然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只好在自己的国度里给安家了。
这些罗马人,祟武善战,还特别喜欢斗牛,又会种稻黍,喜草场。每看到二牛相斗,必手舞足蹈,乐不可支。不知谁给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们耕牧为生吧。于是,西汉王就把祁连山脚下的一块牧场划给了他们。让他们安居下来,那时,中国将古罗马称为骊靬,那么这个村子就叫骊靬村了。
居住下来的罗马人,渐渐地适应了这种异国他乡的日子。一代,一代,慢慢地忘记了自己的语言。发生在老祖宗身上的故事,也一日日的离他们远去了。而且,容颜也在悄悄地改变着。二千多来,和当地的汉族人通婚、进化。许多人,已很难看出他们的老祖宗的样子了。
他们死后,都遵从着土葬,死者的头,一律朝西。定期不定期,他们都要到离他们不远的罗马金顶大殿里,去诵经超度。超度亡者的灵魂,能漂洋过海,回到他们真正的故乡。
村子尽头,一个手执牧鞭的老妇人走过来。她以为我是他们村子里,某一家人的亲戚。当她知道我的目的后,叹一口气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孩子们,都在城里的学校里读书。只留和她一样的老人们,守着牛羊,守着村子,还守着不远外的草场。她说的牛羊,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吃草。而那些草场,也是西北常见的荒漠、戈壁,长着低矮的芨苃草。
那个亭子,叫骊靬亭。在村子西北角上。白色的花岗岩建筑。亭子底下,是一块黑色的石碑。碑上,刻着一排字:古罗马军人东征归属纪念碑。碑的背面,嵌着那次事件的简要经过。亭子前面,是半截荒芜的土墙和长满了衰草的空地。更远一点的地方,是被当地村民拆的面目全非的老城墙。
亭子西侧,是一道深深的土沟。沟底,流淌着一袭浅浅的水,是祁连山流出的者来河。它孱弱、疲惫,这条从远古流淌过来的河,在历史的空间里,它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古罗马人雕塑古城
一个人,一生无论能走多远,心总是要有一个归宿的,心灵的归宿,比身体的归宿更为重要。心有所依,人,无论深居闹市,还是漂泊天涯,都是充实快乐的。
二千年前,当战败的罗马人,被收服安置到祁连山脚下的这一块草地上的时候,他们遥望故乡的心却飘了起来。人,不离故土,无法体会故乡的真正含义。
故乡,是一个神密的符号,就像烙印一样,烙在人的骨子里。
为了更好地让这些罗马人在此安居下来,为了他们远离故土,思念故乡亲人的心有一个依托,一座仿照着古罗马神殿的庙堂就产生了。
几千年来,生活在这里的罗马子民,在此诵经,朝拜。超度那些不远万里来征战,却客死他乡的将士们的灵魂,超度自己,在异乡的土地上,平平安安,生生不息。
旧的古城,早被时光的风雨浸蚀成了一座废墟,而一座崭新的,别居特色的新古城,却在这沙漠腹地拔地而起了。
来之前,已听过关于这座古城修建的一些神奇故事。说是一个土身土长在江南水乡的老太太,居然在几年前的梦中梦到自己云游至西北大漠的骊轩,而且发现这里土肥水美。怀着这一梦想,年迈的老太太一路追寻至甘肃永昌来寨村,面对眼前的黄土茫茫,这位老太太并没有失望,而是出资找来附近村民挖掘水源。没成想,几天后,还真的出现了奇迹:村民们在茫茫戈壁的来寨村发现了清泉。
不想去追究这些传说的真假,历经三年。一占地面积八百亩的佛教道场,将诞生一个在西北,乃至全国富有影响力的中西合璧佛教圣地,两千年前的古罗马文化将在此复兴,这不能不说又创造了一个来日的奇迹。
城里,随处流淌的,是佛教音乐《大悲咒》,让人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猎猎的风,扯得城墙上的经文旗哗啦啦作响。一时之间,恍若穿过时光隧道,来到了古代的某个城堡里。
来回走动的,是面容沉静,目光清淡的修形者。他们着青衣,有的剃头,有的带发。但一律形容瘦削,步态轻盈。从他们的面容上,很难看到内心的悲喜忧乐。并没有看到枯坐诵经场面,而是看到他们在许多场地劳作。有的,在凉晒过冬的白菜,有的,在清除苗圃里的杂草。问一个衣着简朴的女子,你们在做什么。她说,在干活。一幅人间的忙碌景象。
一排有巨大烟囱的房子吸引了我,如果判断不错,那个应该是厨房。
从一条小道拐过去。高高的楼梯上,一个青衣女子,正在清洗巨大的蒸笼。她面容清秀,神情沉静。我呆呆地站着看她。
大概感觉到我在楼梯下站的太久了,她回过头来看我,并报以浅浅一笑。可以给你照张像吗?我问。
为什么呢?她说。
一时语结。为什么呢,在我的内心深处,一定对她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她还是那么的年轻,青春的面容,还应该在尘世的繁华中呈现异彩,但她却已选择了终生的青灯黄卷。不为什么,就不要照了。她又说了一句,就低头忙碌了。
又呆站了一会,默默离开。
古城有四个大门。
东门叫正门,南门为法门,西,北各为净门和悟门。不是佛家人,不能深解其义,只觉步步禅机。既是要登上城墙,也是男女有别。男从左上,女从右上,每一个城门入口处,又是干净而整洁的卫生间。
城墙上,是宽约十米右的走廊,暗合老城墙的宽度。人在其上,远处的祁连山,近处的草场,尽收眼底。城西北角,还有十几幢黑白相间,具有江南水乡风格的小洋楼,并仿造西湖开出了二面人工湖。湖上,木头曲栏,婉约小桥,极具雅致。西侧,是一处低缓的小山丘。已被种植了果木花草,还修了几处小亭子。这样,江南的清秀婉约与西北的苍凉雄壮就很巧妙的结合起来了。
城的中心,就是那具有罗马风格的大雄宝殿。乳白色的大殿和穹形铜顶,在这古城里,令人禁不住浮想涟涟,但既使走遍古城的角角落落,却连一个真正的罗马人也没有见到。
大殿正在修建之中,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把那个色彩缤纷的吊顶,照得又华丽,又凄凉。
听司机说,2014年7月2号,曾有四,五十个罗马人,不远万里来此寻亲。但不知道,他们看到那个空落落的村子,看到那些依稀的面容,看到这座中西中西合璧佛教圣地时候,心里会泛起怎样的涟漪。
大殿的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正面写着金山寺,背面写着佛陀教育四个大字。金山寺,使人很容易想到白娘子,法海或是许仙,在这大漠深处,忽然看到这样温柔的事物,不由人不浮想连连了。又想起,投资修古城的那个神奇的齐老太,她本这就是江南人,在她的心中,是要把这一个神奇的地方打造成一个中西合璧佛教圣地,并成为一个独具特色的旅游胜地。
古城的前面,新修的广场宽敞而漂亮。不远处,是一座罗马将士的塑像群雕,四周是弧形的罗马殿堂。雕塑上的罗马人,体格伟岸,目光遥远。他们健壮而结实的双足,牢牢地站在脚下的土地上。其中一位,高高扬起的手臂,一动不动的指着东方,指着他们的祖先梦寐以求的那一个宏伟梦想。
他们的脚下,那个破落的村子,在大漠寒风深处,渐渐落下帷幕。他们的身后,一个富有影响力的中西合璧佛教圣地,两千年前的古罗马文化建筑将在此复兴。
寂静的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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