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周霄
法国《世界报》评选1001—2000年间的“千年英雄”,全世界一共评出12位,苏东坡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苏东坡是一位非常具有好奇精神的全才,他博学广识,在文学、教育、美学、音乐、数学、医药、金石、烹饪、农田、水利等方面都颇有成就,其中文学成就最为巨大,著述丰富,《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这“两赋”“一词”更被颂为千古绝唱。
东坡一生,“八州太守”、“三部尚书”、“四处贬谪”,在朝7年,执政28年,被贬12年,人生三起三落,历经沧桑。数十余年间,他辗转迁移,颠沛流离。起初他也曾感慨命运的不公,存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念头,到后来,他有了“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胸襟。“乌台诗案”是他人生最大的挫折,他却把这当成了他人生辉煌的起点。在与农夫野人的交往中,他去掉了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的小家子气,养成了虚怀若谷、宽以待人的大气;在躬耕东坡、赏风雪堂的过程中,他去掉了士大夫多有的柔弱悱恻、敏感多愁的文士气,养成了刚毅坚强、直面人生的大丈夫气;在黄州读书著述中,他去掉了自己身上的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骄气,养成了稳健沉着、谦逊平和的正气。与其说,黄州的环境成就了他,倒不如说,东坡平素的涵养成就了自己,十几岁时背下的几十万字的《汉书》,让他阅尽历史沉浮,幼年时和弟弟苏辙经常研习的《庄子》,让他见识了鲲鹏垂天的羽翼,这生命之初汇入的儒道两家壮阔、澄清的泉流,让他凭借宏阔的历史视野和高妙的人生哲学跨过了人生路上一道又一道的沟堑。
被贬黄州时,他吟出了“惟江上之清风,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的旷达诗句;被贬更为荒远的岭南时,他来到千里之外的惠州却吟道:“报道先生春睡足,道人轻打五更钟”,悠然自得地酣然入梦;他的政敌嫉妒的他自得,又把他贬到了更为偏远的儋州,也就是现在的海南,那时海南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山荒路远,生活条件艰苦,许多人都视之为不归路,但他面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他依然满不在乎地写道:“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并且,在这里扎扎实实地为老百姓办实事,兴修水利,去除弊习,兴办教育,救助婴儿,还利用自己学会的医术,研制药方,治疗了当地的热疾之症,于是,名声大振,百姓爱戴。他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中就阐述了他“民为邦本”的思想,他所到之地始终坚持施仁政,富民众,他说:“位之存寄乎民,民之生寄乎财。故夺民财者,害其生者也;害其生者,贼其位者矣。”这与唐代被贬后常常写文章叫屈的柳宗元相比,人格境界就高出了许多。
东坡,从来就是个不能屈服于命运,不能屈服于君王个人权势,而只尊崇道义的人。在《张文定公墓志铭》中他写道:“大道之行,士贵其身。维人求我,匪我求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区区仆臣,以得为喜。功利之趋,谤毁是逃。我观其身,夏畦之劳。”就是说,一个士大夫要遵循的不是君王的权势,而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为民之道,他认为一个士大夫一定要看重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要知道自己的人格是有尊严的。他认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君王的权利之所以没有约束,就在于士大夫们丧失了独立的人格。“乌台诗案”他以文字获罪,但他仍心怀坦荡,不改其志,在屡遭贬谪的晚年,依旧写下了批判现实,心系家国的力作《荔枝叹》,怀着“至今欲食林甫肉”的极大愤慨,在厄运面前,他恪守道义,讲究风节,光明磊落,人格高大。
梁衡说人生的逆境大约可分为四种。一曰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曰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曰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曰存亡之危,身处绝境。处逆境之心也分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有为。苏轼历经前三种逆境,却能以后两种人生态度处之,实在是难能可贵。正是有了苏东坡的存在,有了他的生活态度和人生精神的存在,才让我们后人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高尚人格,什么叫做大家气度。
苏轼爱好玩乐,中国的山、水、酒、茶、月,似乎少了苏轼就会少了七分成色一般,但他在玩乐中也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的《宝绘堂记》中提出“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把精神寄托在某件东西上,但我们不能过于沉溺其中,否则就会玩物丧志。当你沉溺于玩物,并且想占有它时,就是再美好的东西都不会使你感到快乐了。他还说:“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意思是说,圣人也是喜欢五色、五音、五味以及驰骋田猎的,这要是看对待它们的人是什么态度了。苏轼的这种观点,就比宋明理学家来得更符合人性,也更真实坦荡,不虚伪,不做作。
此外,苏轼,还是一位好丈夫、好兄弟。苏轼一生中共经历了三位女性:第一位妻子王弗,第二位妻子王闰之,两个人是表姐妹;另外就是侍妾朝云。王弗敏静;闰之持家;朝云侠义。发妻王弗死后,苏东坡为她种植了三万棵松树苗,把自己的相思化为了三万棵万古长青的松树;第二任妻子王闰之陪他宦海沉浮25年后病逝,东坡誓言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第三任妻子王朝云,也是与之生死相依,被视为人生知已。据载,有一天东坡吃完饭,摸着肚皮笑问周围人,肚子里是什么,周围人都说,先生一肚子的学问,唯有朝云答曰,学士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轼听后笑为知己,而朝云死后,苏东坡也一直鳏居,没有再娶。说到他的弟弟苏辙,东坡单单是写给苏辙的书信作品就有104篇,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东坡中秋之夜怀念苏辙的作品。
苏东坡的一生,告诉我们:人生有多少风雨,就有多少风和日丽的风景;对于一个内心足够圆满强大的人来说,外在的风雨都不足为道,生命再怎么缺憾,我们依旧可以深情地爱,真挚地活,正义地生,磊落地死!
苏轼写给政敌王安石的一首诗颇值得玩味:“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乌台诗案被贬后,苏轼经历了黄州的困顿,再次被启用,赴任之前,他去见了王安石,两个人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畅谈了一个月,苏轼离开后,王安石感慨道:“不知再过几百年才能再出苏轼这样一个人物。”
其实,他们都懂得,在历史的长河中,GC的那么点荣辱得失是一朵浪花都激不起的,而他们高尚的人格、生命的趣味、隽永的辞章会永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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