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桑椹熟
文|江燕
阳历五六月是豫西南桑葚成熟的时节,乡间村口随便走走,总能发现几棵或高或低枝枝叉叉的老桑树,不经意间已挂满肥硕的果实。
一瞬间会味蕾膨胀,迷恋桑葚,迷恋于它甜里透着酸的美妙。
我家老宅子西北角曾有这么一棵,很高大的一棵,就在母亲的青青菜园旁边,紧挨着我们村办小学的土院墙。
桑葚尚未成熟,泛着青气,校园里上着课的我们就已经忍无可忍,课间休息时就撂了瓦片上去,偶尔会碰断一枝,落在脚尖,捡起来指甲尖掐掉一个扔进嘴里,涩涩的,伸了伸舌头,吐出一嘴渣滓。
桑葚紫红紫红时,也就熟透了,成群成群的麻雀会抢了先机,在枝头啁啾婉转,啄来叨去,树下的我们馋的啊,快要受不了!不过这也是我们最心情的时光。
趁父母亲不在家,大妹会邀来村里最会爬树的小斌哥,和我们一起偷偷地爬上树,采摘我们渴盼许久的美味。
母亲是个小心人,生怕我们爬树,甚至于在桑葚树的底部周围涂抹上耕牛的粪便。难闻的气味挡不住贪嘴的欲望。小斌哥的弹跳能力极佳,他能勇敢跳跃起来越过我母亲的障碍,轻轻松松就上了树。
小斌哥树上面采,我们就在下面拾捡。小斌哥不从树下来,我们是不敢吃的。小斌哥从树上下来,我们会集体上呈拾捡到的桑葚,等着他来分配。突然间发现每次小英姐得到的最多,我就跟她闹脾气。小英姐就会把分到的送我一些。我会神秘兮兮地说小英姐真好。
母亲说,小时候的我疯丫头一枚,爬树,掏鸟窝,捉鱼,摸虾丝毫不输男孩子。看起来,而今的我着实变化不小,具体什么时间变成淑女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乡中心校读书后,周末回来在饭桌上脱口而出一句“你妈”,父亲立时把筷子一摔,两眼直直地盯着我。我一看阵势,饭也不敢吃了,从此再不敢出言不逊。也是这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爬过那棵桑葚树。
我九岁那年,村里一个丁姓的哥哥偷摘我家的桑葚,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腿部严重骨折。村里的先生说桑树不祥,父亲就决意砍倒了那棵曾给我们许多欢乐的桑葚树。
桑葚树不存在了,伤感的不止我一个,还有那些爱慕小斌哥的女孩子们。小英姐就是一个。多年以后,回村子里见着小斌哥小英姐和他们的一双可爱的儿女,想着桑葚树再不祥,可也是他俩的媒人呢。
我们那个小村庄里似乎桑葚树本就不多。来年的春天,雀鸟欢唱之时,湍河南岸十几亩的桑苗,满眼的新绿。
河南岸有个王家村,村里有能人,听大人说这能人不知哪里学来的养蚕的技术,培育桑苗,桑叶喂蚕,四十来天的辛苦,待蚕茧成形,悉心收集,分类整理,能卖个好价钱。
采桑叶的日子,河北岸农闲的村民都跑来王家村里挣工钱儿,采一斤桑叶二分钱,一晌时间采个三五斤,挣到一毛钱。周末不上课,我和大妹也会跟着西院的婶子到王家采桑叶。
桑叶田是沙土混合田,挎着小竹筐或是挟着鱼皮口袋的我们一字排开,顺着桑田埂缓缓前移。
桑树苗不高,叶片可是稠密的很,我们从它的底部向上一片一片地采摘,顶部太嫩的不能采,留着叫它再生长,再次采摘。
春阳温情,不大一会儿,穿着轻薄外套的我们就会汗流浃背,索性脱了鞋子和外套,赤脚踩在沙土里,沙土柔软,亲吻着脚丫,凉凉的,爽爽的。
采满一筐或是一口袋,送到蚕房,交给专职喂蚕的大叔大婶。
距离养蚕房老远就能听到蚕宝宝吃食桑叶片的“沙沙——沙沙”声,这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均匀而恒定。
近前,蚕宝宝们蠕动着娇嫩的身躯,看不清他们吃食的模样,只见桑叶片在不断地变小,变小,一片叶子很快就不见了。
多天的辛苦,蚕宝宝长大,成为熟蚕,吐丝结茧,成虫,哺育后代。田里的桑葚树也就基本完成了使命,叶片被采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可是不妨碍它们挂果结实。
夏日的黄昏,当桑葚挂上枝头,小伙伴们挎上竹筐,趟过小河,以薅草之名进入桑园,采摘桑葚满足饥渴难耐的胃。竹筐虽没装满草,桑葚倒是填饱了肚子。
满嘴满脸的红,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看园子的老人一来,袖头一抹嘴巴,圪蹴着一本正经薅草的模样。
天渐黑,离开桑园的我们,筐里面是草,筐底都是藏匿着的桑葚,大麻叶给缠裹着。
养蚕业红火了没几年,说是王家的能人经营不善不想干了,桑园即时被毁弃,土地整理一番,又种上庄稼。小伙伴们也许只是失去了一方乐园。
而后来,这块田经王家村委决议新栽了苹果树,成了方圆数百里有名的苹果园。再后来,经市政府批准被同华地产公司开发成了住宅区(我现在居住的半岛帝城)。
自然,桑树和桑葚渐渐地远离了我,村子里难于找到,小伙伴们就到村庄附近的田野里,村庄附近的村庄里,竟也幸运找到了那么几棵。
养蚕的春日又来了,我们穿村过野,采摘桑叶,废旧报纸糊就的盒子铺满了桑叶片,耐心养蚕,等待它们吐丝结茧。数天的喂养,数天的静候,雪白的茧,柠檬黄的茧,梦醒来的某一个早晨突然静静地躺在你面前,是美丽的心跳,是收获的喜悦。
而今,不再大口大口地吃桑葚,不再采桑叶,不再养蚕,偶尔超市里买回一些和女儿尝个新鲜。
看着女儿细心地清洗,切片,装盘做水果沙拉,小口小口地咀嚼,做的细致,吃的精致,我就在想:我的那时候,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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