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遇到它的时候,是初中,忘了初二还是初三。
奶奶来学校接我回家,我们半路上看到它,最多一个月大,应该是被抛弃了。又瘦又小的白灰色一只,蜷缩在路中央,看起来可怜又胆小。我试探性一唤,它抬起头,颤颤巍巍的跑过来了。
我抱起它,对奶奶说,要把它养起来。奶奶已经见惯了我把路上的流浪狗带回家,一只两只就罢了,经常一窝一窝的端回去让她养,感觉很无力。于是她一开始是拒绝的。
我用老招数:“你把它养起来我以后就更加节约用钱,平时吃两碗饭我以后就只吃一碗。”
奶奶:……
她也习惯了我这招式,但是看狗可怜,又看是公的,以后不会有小崽崽的麻烦。再考虑到家里确实没有狗,养着也可以。就答应了。
我欣喜若狂,抱着就跑回去了。
实际上那时没有特别热爱它,只感觉可怜。我见着每个流浪狗都觉得可怜,这很烦恼,因为大多数都是养不了的,还不如不要见到。但是生活在小村里的就知道,被抛弃的狗一窝一窝的是,我养不完,就每天号召小伙伴给它们送饭。但是还是养不过太久,上学啊,下雨啊,阻碍因素那么多,况且我们家还穷着呢。
我家的狗好多都是我捡的,这大概是“领养代替购买”的最早实践。
狗太小了,不能栓绳儿。我就把它放在我们家废弃的本来拿来养猪的圈里面。喂了吃的,它在里面撒丫子跑,非常开心。
几天后,和妈妈路过一家远邻门口。我老远看到他家门口一群黑白斑点的小花狗在奔跑,可爱炸了……于是我要下了一只,但是是小母狗。妈妈不同意,说家里有一只了。我和那家主人一起,劝了妈妈好久,妈妈终于同意了。
小花狗还没满月。瘦小的一团,我把它抱回家,给它喂饭吃。它不要,满院子跑。邻居笑道:“还没满月,肯定养不活!”
我站在院子里一叉腰:“不可能!”
都笑,不当回事。我暗暗赌气,拿麦片来喂,它果然吃的可欢了,我想,一定能养大。
我把小花狗和小白狗养在一个圈里。
它们是好朋友。小花狗又活泼又机灵,围着小白狗撒欢。小白狗虽然傻傻的,但是很可爱,而且也很聪明。
每次我一走进那屋子,四只圆溜溜的眼睛期盼的看着我,我觉得好满足。
但是我确实偏爱小花狗。
我喜欢把手放下去,小花狗反应极快,马上把头挤到我手下,脖子一昂,就顺着我的手,蹬在墙壁上,想出来。我就喜欢这样逗它,和它玩。而我去摸小白狗,它就是老老实实把头埋在我手下,来回磨蹭,没有一丝耍小聪明以出去玩的意思。
久而久之,我觉得小花狗更可爱。我和它玩,小白狗就在一旁乖巧的看着。
这样玩着,不到一个多月,它们就长大了。一天我偶然间再次伸出手,却是小白狗迅速的钻到我手下,昂起头,往上面爬。
我很惊讶,它竟然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其实它应该没有那么想出去,只是想和我玩吧。
我突然觉得有点愧疚,感觉是我把它带回来,却没有给它应该有的快乐。除了吃饱了,和在外面流浪也差不多。妹妹一直更喜欢小白狗,她指控我偏心。我承认,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都是我家的。那件事之后,我终于有一点点愧疚了。
两三个月的时候,一花一白越来越长大了,常常在外面撒欢。有一周放假回来,发现只有小白狗的迎接。我质问奶奶,花狗去哪了。奶奶闪烁其辞,大意是送人了,送给了山上哪家老人。
她说反正有两只,小花狗还是母狗,就送走一只吧。
我听不进去,觉得很伤心。看着小白狗在我脚边摇尾巴,我无动于衷的走了。后来暗暗想了好几次,有空要去山上看小花。但实际上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去过。听说小花狗早就不在了,却因为不是在我身边走的,也就是一阵失望。
小白狗长大了,正式成为了一只看家狗。脖子上套了绳,不觉得自由受限,反而开开心心,每天都在扑腾。也是它长大了我才发现,原来它也不是小白狗。背上有一块拳头大的灰黑色毛,显得独一无二,可能也算是一只小花狗吧。
它吠的凶,但其实很温柔,尤其是对我的朋友和家人,像是知道似的,哪怕第一次见面都不会咬人。记得小侄儿来我家玩时,它也是吠的凶,我侄儿却不怕,径自走了过去。我吓了一大跳,却也来不及了,看着侄儿走到了狗旁边。
然而小白狗停止了叫声,欢欢喜喜扑到他身上。
我上高中了,去了城里读书,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走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舍,都会摸摸它。它扑到我身上,把我干净的衣服印上狗爪印。
一个多月回来了,它从几百米开外就对着我叫。我远远的还在山的这边,就可以看到院子里一抹白色的影子,从院子这边跳到那边,扑腾个不停,精力无限。我倒是怕了它这个样子,因为衣服总是免不了一场灾害。我让奶奶把它牵到一旁,然后在它的急切眼神中自若的回了房间。
妹妹每次来我家,一定要照例和它玩耍一会儿的。它也喜欢我妹妹,一人一狗可以玩很久。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妹妹就会炫耀,小白狗有多么多么喜欢她。
我:“过来!”
它就会不顾一切,不顾我妹妹的呼唤,不顾脖子上的绳,狂奔过来,用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种感觉,总让我觉得在它眼里,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似的。
它跟着我们吃的很不好。初中家里并没有太多钱,高中也还是很简朴,虽然也不是养不起,只是没有肉,没有骨头给它吃。有红薯了给它吃红薯,有玉米了给它吃玉米,饭煮多了就喂它吃米,煮面条的话就给它单独煮杂粮。一只大狗,吃的像出家狗一样,常常大半年不见荤腥,也不知道它怎么长那么壮实的。
过年的时候,总有剩下的肉和骨头。这时它最开心,我也开心。我亲手把一碗骨头倒给它,看它有滋有味的啃。它不护食,大方又善良,我随时可以把饭碗给它拿走。但它没有安全感,它喜欢把骨头叼到窝里啃。每天吃完一顿,窝里全是骨头。我生气,下次喂完就拦在窝门口,它衔着骨头,委屈的看我半天,我瞪着它,双方僵持,不久,它就低下头,在原地默默的啃了起来。
可惜过了好几个年了,它还是有那个坏习惯,一生都没改过来。
我对它的记忆总是停留在初中,感觉它一直都还是六个月大的小狗。直到高三的时候,妹妹说它都四五岁了,我还是不敢相信,竟然这么久过去了。
上大学了,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时隔一年回家,还在山的这边的时候,院子里还是会传来叫声,然后是一串影子,撒丫子狂奔,奶奶开玩笑说:“这个狗不愧是你带回来的,再怎么都认识你。”我笑,不当回事,还是躲着它的小蹄子,怕一不小心中招。
大二了,上次见到它,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后来走了也就走了,毫不留念,仿佛下次回家它还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就忘的一干二净,怎么走的,怎么躲它的小爪子,怎么消失在它视线里的,统统一干二净。
刚刚和奶奶打电话,说着说着,奶奶在电话那头和大姑悄悄议论:“要不要给她说?”
我啼笑皆非:“我都听到了,说吧。”
奶奶斟酌半天,说小白狗死了。就在今天早上。她还解释了半天,说昨晚还给它吃了饭,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死掉了。
我有点懵。
从它初中来到我家,一直在院子那一角,看着家。吃的不好,玩的不好,没有自由,也没有和我玩过很多次。可它每天开开心心,自己长的又壮又结实,遇到路人叫的最凶,吃红薯吃冷饭仍旧连饭盆都要舔干净。在它眼里我可能像它绝望之时从天而降的救世者,而在我眼里,它就是我救过的无数只狗中的一只。
爸爸给它做的小木屋都还在,今年过年照样会有很多骨头,但是我再也不用拦在它的窝边,叫嚣着“你要改掉坏毛病”了。
一生都没有得到过名字,但是小白啊,走好。
再见,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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