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不远处的池塘边,是晨枫母亲和外公的坟莹。
他外公一辈子孑然一身,母亲亦是孤儿。
中元节,他在坟莹前燃放了烟花。
细雨濛濛,织成一片随风幻灭的青烟。
他常常记起他妻子离去前的最后一个中元节,他和她,还有他们的燕儿,一起去给外公和母亲祭祀的情景,一言一语,宛如眼前。
那时的他,应该察觉到妻子的神色,早已如蝉蜕尘埃之外,蜉游万物之表。
然而,他不曾。
她和他距离咫尺。
她的呼吸平静又温和,而他却无法触及。
她的双眼明亮却遥远,令人想起千峰无人,窥望山下零星灯火,杳然而又无声的寂寞。
晨枫叫了她的名字,她却不动声色,只有燕儿在坟莹一旁采摘一些无名小花。
燕儿拿着一捧枯萎的小花嚷嚷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时的她早已泪如雨下。
他一直记得他们初相见时的情景,记得她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睫毛悠悠扇下的模样。
第一次,他看到了失落在她双眸中跌下的目光原来可以如此之美。
刹那间的痴呆竟让他觉得这此刻的美是为他而生,他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他带她去了池塘边看四月杨花。
他就这样看着她。
她莞尔一笑,眼角画着的忧伤如天边月牙。
她蹇眉微颦,轻抚肩头杨花,弹指刹那,好似涤尽俗世繁华。
她秀发飞扬,默坐于花间之下,静心素雅,仿若绽放于湖海天涯。
她告诉他,其实她最喜欢烟花如这杨花,零落无人管。
他抚着她的头,看到她眼中的泪珠不忍落下,他臆测不到那时的她是眷恋、无奈、还是悲慟?
他无言以对。
无言以对。
直到某一天,她带着燕儿不辞而别,他亦不知所因……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烟笼寒水,月光漠漠。
一地桂花返香。
烟花绽放前,他想到了她。
烟花绽放中,他亦看到了她。
烟花绽放后,他却寻不到她。
周身不辨冷热地颤抖,烟花消失的顺见我,他看到了她和燕儿的音容犹如昨日,还有她系的粉红色的丝縧,及一袭长纱。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能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他不知道烟花中她的那个转身留下的是恨?抑或是爱?还是其它?
他不知道无边萧萧黄叶之下,她能否记起那扇寒窗?
他不知道十年之后的燕儿该叫何名姓?或否记得年幼时他的模样?
他亦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回忆他们成亲时许下的誓言?是否能忆起母亲坟前他们长跪不起等候亡灵超度的那个夜晚?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就这样站着。
如果痛苦是这烟花落幕时的绝望,他期望生命如这烟花弹指一现,即便只有瞬间绝望的绚烂。
然而,他不是烟花,
他就这样站着,
看一幕幕烟花胜放、凋零,甚至消失。
他就这样站着,
想抚慰烟花消失前的孤寂,却忘记了落也是伤,留也是凉。
他就这样站着,
任凭滚烫的烟花灰烬落在他的脸上,他感受不到烟花吞噬皮肤的疼痛,疼痛的只是烟花一点点变凉而泪落脸庞。
他就这样站着,
他记得她说过,即便他没了俊朗的容貌,她依旧会陪他慢慢变老,直到彼此消亡。
他记得她还说过,她是他的烟花,
繁花落尽,他可以做她一辈子的守墓人。
然而,她是他的烟花,
他却没做成她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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