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金堂县有三条河:中河,毗河和北河。三条河在县城梅林公园处汇成了沱江。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去,不少人就是靠打渔谋生。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夫,滿河扑腾的鱼老鸹,象卖猪肉一样卖鱼的肉案子,曾经是县城赵镇的一道独特的风景。随着河水污染,中河和毗河已经没有多少鱼了,只有水质较好的北河,还有一群靠水吃水的渔民。
17年前,我和另外两位同事采访了那些渔民。
那天是12月7日。一大早,渔民便将打渔船装上三轮车,蹬了三轮,一路吆喝着向北河进发。鱼鹰——学名鸬鹚,一种当地叫鱼老鸹的水鸟,都停歇在各家的船上。到了河边,放船入水。到了水中央,纷纷抡起竹篙将鸬鹚轰下水。那天是农历十月十七,大雪,天雾蒙蒙的,特别阴冷。渔民的到来,使北河上游一下子显得热气腾腾。
渔民都来自清江镇的郑家沱。郑家沱不少人祖祖辈辈靠打鱼为生。解放前,沱里90多户人家就有六七十户打鱼,就是现在也还有20户一年要打半年鱼。打鱼要靠鱼鹰。当地人管鱼鹰叫鱼老鸹,用鱼鹰打鱼叫放老鸹。现在放老鸹的人也不多了,也就是十几户。为首的叫郑永军,44岁的他打了20年鱼。
放眼望去,好象满河都是船和老鸹,吆喝声此起彼伏。渔民们手脚麻利地放网,收网,飞快地划船,可是一个多小时居然没有打到一条鱼。江面上风很大,我们开始为郑永军他们今天的收成担心。就在这时,有人兴奋地叫喊,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鲤鱼上网了。
开了头,鱼竟一条一条的打上来了。11点钟,渔民们靠岸开始卖鱼,也让鱼老鸹歇息一会儿。岸上立刻成了集市,颜色鲜亮的鲤鱼和草鱼引来了一拨又一拨人。看热闹的,买鱼的,围了一大圈儿。
“好多钱一斤?”
“4块。”
“啥子鱼这么贵哦?”
“鲤鱼。看清楚,金甲,跟堰塘里养的鱼是两码事。”
有人选了一条大鲤鱼,8斤,32块钱。与塘库里养的鱼相比,这条鱼太漂亮,要算美人鱼了。
七八斤的大鱼卖4元一斤,小鱼还要卖得贵些,4块5一斤。郑永军说,这是因为大鱼特别挑买主,家里人少的就根本吃不了,而小鱼就很好卖。
卖鱼时,鱼老鸹丝毫不理会岸上的喧闹,它们把头藏在翅膀里小睡。也许它们知道,再过一会儿还有第二轮,又要下河拼命地扑腾了,而且一直要扑腾到午后。
下午2点钟,渔民们开始收拾家伙:清理鱼网,放船,带老鸹上车。郑永军说,别看老鸹在水里很灵巧,可一到岸上就很笨拙,他每次都用船篙把它们挑上岸。
郑永军说:今天你们带来了运气,打到的鱼比前几天多。他还说,运气不好时忙活一天,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第二轮打到的鱼是在渔市上由家里人卖。回到清江街上,他们的妻子早已等候在鱼市了。这是渔民们向各自当家的展示成果的时候,气氛很轻松。女人们拿最后一个回来的长娃开起了玩笑。
“你一个人今天弄凶了哦,比哪个都打得多。”
“凶啥子哦,不是我一个人打的。”
“怕个啥,不得跟你婆娘说。”
鱼上市已经2点半了,郑永军他们这才到一家小馆子吃午饭。按惯例AA制,四川人叫打平伙。午饭很简单:2斤花生和一盘凉拌猪头,一盘卤肉外加每人2两白干。
男人在馆子里喝酒,女人在公路边卖鱼。这个沿公路摆开的鱼市已经形成多年,鱼是不愁卖的。
“好多嘛?16块,拿去。”
“熟人熟识的,给4块?”
“这条鱼跟你又不熟,4块5。嫌贵?这个大的4块,买两条还可以少两角。”
......
都知道这里买的鱼是地道的河鲜,不少外地人专门开车过来买,新都的,广汉的、青白江的,都江堰的,都有。其中广汉的最多。
一位来自广汉的胖子告诉我:
“我专门跑到这里来买,记不清买了好多回了。河头的鱼随便哪样都比养殖的好吃,情愿多花点车费过来买。”
卖鱼的女人话多,边卖鱼边跟客人打趣,一直要热闹到卖完为止。鱼卖完,各家的男人也打着饱嗝过来了。归途中,女人坐在三轮车边上还在喜滋滋地数钱。
郑永军吃完饭就回家喂老鸹。
老鸹吃的是刚从市上买的小鱼。
老鸹特别能吃,一只老鸹一天要喂7两鱼,还要加上猪肉。
“猪肉要肥。”郑永军说,“增加脂肪,保证营养,下水才不怕冷嘛。”
好在小鱼和肥猪肉都不贵,一只老鸹一天的开销最多2块钱。
郑永军说,要是老鸹敞开肚子吃,一顿要吃一斤多。但他们每天只喂一次,而且只能喂个半饱,因为饿老鸹才会去逮鱼。他说得特别逗,说老鸹只有饿了,第二天才会奋发图强地逮鱼,不饿,就在水里走过场。他还说,河边上钓鱼的人那么多,都是些不缺钱的人,明晓得钓不到鱼,就是图好耍,走过场。
郑永军把我逗笑了。在河边散步,经常看到好多装备精良的人在钓鱼,身边装鱼的桶几乎一律空空如也。正午阳光温暖,不少人耸拉着脑袋睡着了。可不就是走过场。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了郑永军家。
郑永军初中毕业后就下河了。算起来他是第三代渔民。他说当年一个人打渔基本上可以养活全家,而现在却只能补贴家用。就说昨天吧,一个人分了40多元,应该说运气相当好。有时忙活了半天,鱼鳞都捞不着一片。郑永军说,他们说是渔民,其实只有半年多时间在打鱼。春天禁捕,是不能下河的;夏天水浑,老鸹看不见鱼,全靠秋冬两季能挣几个钱。全年算下来,打渔的收入约有两三千元,为全家总收入的三分之一。不下河的这半年就干点农活,很无聊的。一到秋天就兴奋,上了船人就特别精神。
郑永军的幺爷爷叫郑国洲,今年84岁了。老爷子还扛不动船时就开始放老鸹,一辈子打了数不清的鱼,最大的一条有50多斤。
老爷子对郑永军他们打的鱼十分不屑:“都是些猫猫鱼,看着都够了。难得打一根十多斤的鱼就喜欢得很,那只不过是鱼的孙孙的孙孙”。说着便细数曾经打到过的鱼:“有青波、白甲、赶棒、扛干棒、鸭子、翘壳、红参、姑能子、扁鱼、沙干、马朝鱼......青波白甲赛过鸡鸭,数那个东西最多。刺婆、鲢鱼,江团都有,都在北河头,少说都有几十种。最多一天我打了一百多斤!鲤鱼我整了2个40多斤的,他们说的,鲤鱼只长得到36、7斤,那是说的,我逮了2个40多斤的鲤鱼,在毗河工农大桥那边雷公沱,都清明节过后了,那个蛋啊就象苕子那么大一颗颗的,光是鱼蛋有有6斤半。我把鱼蛋拿回来,一家人都没有吃完。”
老爷子说的都是过去,听起来好象是神话。郑永军说,如今沱江里的鱼,也就是十多种了。为啥?除了污染,主要是沿江修了大坝,长江下游的鱼上不来。不光是鱼种类少了,河里的鱼也在减少。这几年环境刚刚好一些,鱼也稍微多了一些,可是那些毒鱼的,电鱼的,炸鱼的都来了,人们对付鱼的手段层出不穷。用电烧鱼,水草上鱼儿产的卵烧得噼噼啪啪响,已经孵出来的鱼苗就那么活活地烧死了。
郑永军说到将来时,显得十分伤感。他说,他们的下一代已经不再学放老鸹了,因为打鱼没办法养家糊口。他们之所以还在打鱼,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习惯了划船,习惯了放老鸹,习惯了在水上吆喝。也许有一天,河里再也没有鱼了,他们也就象幺爷爷一样老了,下不了河了。到那时,沱江上就再也没有渔民,再也没有鱼老鸹了。
他们这一代,将会成为最后的渔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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