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养过一些狗,就是那种乡下最常见的小土狗,各种毛色的都有,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小灰和小白,大概是因为我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小灰和小白都是公狗,但小灰性格比较狂躁,一旦你招惹了它,它就会发出低沉而短促的吼叫,甚至会用爪子抓你。它真的会生气,而且生气的神情简直和人一模一样。
相比之下,小白就温顺多了,而且更加聪明。那时候我读小学,每天放学回家,小白都会在路口的池塘边接我,大老远就可以看见他拼命地摇晃着尾巴,好像生怕我看不见他似的。
后来,小灰和小白都没了。
小灰死于一场车祸。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还在睡觉,妈妈出门办事,小灰也跟着去了,怎么赶都赶不回来。在过一条马路时,妈妈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惨叫,短促而低沉,回头发现小灰横在血泊里,脖子已经被轧断了。
爷爷把小灰的尸体抬了回来,它一动不动地躺在篮子里,脖子断了大半,眼珠子从眼眶里鼓出来,却看不见任何恐惧,因为根本毫无生气。
我嚎啕大哭,穿着秋衣秋裤。
小白死于一次贩卖。那时小镇上经常有狗贩子来收狗,一般是在冬天,因为天冷时狗肉火锅很受欢迎。于是妈妈把小白卖了,不是贪图钱,而是因为邻居们总向妈妈抱怨菜地被狗踩得不成样子,语气里颇有不满。
事实上,小镇上确实有很多狗总喜欢去菜地里奔跑嬉闹,但小白没有,它几乎不怎么和其他的狗玩耍,可是没有人相信,谁也不会相信一条狗。
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我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不同的是,那天小白没有来接我。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于是加快步子往家里走,还没进门就囔囔起来,“妈,小白呢?”妈妈笑着走出来,“卖了。”
我嚎啕大哭,那一刻我恨极了她。
之后的很多天里,我不想吃饭,更不想跟妈妈讲话。大人们只是觉得我在赌气,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小白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了解,失去一条狗对于一个小孩来说是多大的悲伤和不幸。
但我一点也不盼望他们的了解,我只想要我的小白回来。
除了小灰和小白,我还养过一对兄妹,是两只小花狗,大点的那只是哥哥,小点的那只是妹妹。
兄妹俩被我抱回来的时候,还是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狗崽,毛茸茸的特别可爱。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俩羸弱的体质可能和断奶有关,还没有从母胎汲取足够的营养,就早早离开了母亲。
为了安置兄妹俩,爸爸在院子的角落里,用废弃的木板搭建了一个小木屋,有门有窗户有屋顶,地上还铺了些稻草和旧衣服。可惜的是,兄妹俩并没有住多久,就相继死去了。
哥哥死于一根鱼刺。当时的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一条狗怎么会被一根鱼刺卡住呢,但哥哥就是被一根鱼刺卡住了,而且很快就死掉了,几乎没有什么垂死挣扎,他根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死神突然降临,他无能为力。
妹妹死于一场暴雨。大概是在深秋,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妹妹出去玩一直没有回来,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最后她出现在桌子下的角落里,全身湿透还滴着水,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我立马用旧衣服包住她,给她擦干身上的水,然后把她抱到土灶边,给她烘火取暖,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妹妹还是死了,几天后终于在一次沉睡中再也没有醒来。
爷爷要把她扔掉,我哭着喊着说她没有死,当然爷爷还是扔了,扔到了垃圾堆里。但是,在我的眼泪哭干之前,妹妹回来了,拖着虚弱的、颤抖的身体回来了,原来是虚惊一场,她只是太累了。
但没多久我就明白了,其实是空欢喜一场。妹妹“复活”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也确实没有活过来。我失去了她两次。
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当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弃的时候,她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她是这个世界的弃儿。
我养过的狗都死了,无一幸存。
后来我终于明白,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养狗。
小灰被撞死的时候,我没有陪伴他;
小白被卖掉的时候,我没有留下他;
哥哥被卡死的时候,我没有保护他;
妹妹被丢弃的时候,我没有守护她。
一个没有能力照顾好一条狗的人,不配养狗。
中午我在路边等朋友,树荫下睡着三只狗,一只黑的一只花的一只黄的。他们是被抛弃的流浪狗,没有家。
世界那么大,谁会在乎一只狗的死活呢。
如果爷爷在乎的话,他就不会亲手剁了小灰的尸体,笑着说,“有狗肉吃了。”
从此我再也没养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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