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穷,倒没觉得,是因为都差不多。那个缺油水的岁月,沿袭着挨饿的记忆,便也承接着各种吃的技能。奶奶常在万物生发时采来按老法子做成各种吃食,于是饭桌上便有了榆钱、香椿、洋槐花……
这些东西放在城里稀罕,我小时候却更爱肉。但肉很贵,只在偶尔或在过节时才能吃上,便也一样拿手里吃得两腮鼓鼓。一年年下来,便烙成了人生印记,成了回忆的符号了。
我小时候不爱香菜,是因为总觉得它一股臭虫味道。过节时满街飘香,家家户户都在包包子、炸丸子。包子是用白萝卜粉条作馅、丸子却是胡萝卜。油锅里翻滚着炸得通黄,焦脆沾得满手油。小时候家人不让我串门,主要怕我乱说话,我就抓把丸子满街放炮。吃完再回去抓时,家人已忙完正在煮丸子汤,就让我去菜地里拔芫荽。
新煮的丸子汤浇上醋,撒上香菜配着菠菜鲜香非常。我却嫌菠菜太涩、芫荽太臭,操心着外面的玩伴草草扒几口跑出门了。
冬日里最多的菜是大白菜,地窖里还躺着一堆红薯。把大白菜快吃完了,也换上春衣了。春天最先吃到的是榆钱,门口以前一棵棵榆树上满满的榆钱,我爬上窜下的采榆钱,却不爱吃窝头。榆钱窝头要就着辣子蒜泥,我却觉得味道不好。到了四月份,香椿芽下来了,采来洗了拌豆腐,或是炒鸡蛋。但我也不爱,总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但洋槐花我却喜欢。
每年的五月初,洋槐花就下来了,我们拿着竹竿绑上镰刀,一枝枝地割下来。枝子上还有刺,便小心地撸下来,菜篮里淘洗干净,可以面煎了作汤,可以蒸着作饭。我喜欢面煎了烩汤,地锅里贴上饼,放上粉条、辣椒,香香的能吃两大碗。
过了五月,新菜陆续下来,一直到暑假接连不断。记忆中有南瓜花、金针,马蜂菜,秋凉了又去田里扯红芋秧子、掐红芋叶子。再以后就是白菜,一直是白菜了。
我在县城读高中时,妈妈让我带些窝头给城里的姨。她们一家围着饭桌吃得香香的,我却闻着排骨香。等我离开老家再回时,还是未能喜欢这份味道。工作后,身体开始发福,五花红烧肉的吃起,渐渐地喜欢了青菜,也开始怀念小时候那些新鲜的榆钱。
假期再回家,冰箱底还有塑料袋封冻的洋槐花,一直放着,拿出来化掉再去面煎,却失了新鲜,也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偶而回老院,还是喜欢地锅炖菜,贴上面饼,挑着粉条呼喽喽能吃一大碗。闲下来自己也奇怪,平日在外总弹嫌卫生不够,老锅屋里灶台黑黑的,却一点也不戒意。
哪里的饺子香?我们几个北方农村娃总在一起讨论。说起东北饺子、老陕酸汤水饺,总觉不够,因为没有家的味道,没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顿的肥美的记忆,也没有一家人围着的温暖。
而今,又是槐花开的时节了,街道路边摊放着如雪的花瓣,我却觉得它是这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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