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老妻常自嘲:我长得不漂亮,是个丑小鸭。我总是宽慰她,“长得挺好嘛”。平心而论,老妻虽不算非常出众,但清纯可人,吃苦耐劳,有点羞涩。人如刀削,很瘦,个儿高,约1.63米,才40公斤。似乎风轻轻一吹,就会像羽毛一样飘得很远,是学校女教师中“四大排骨”之一。那时温饱年代的审美,女生略微丰满为美,瘦被看作病态。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心里认定,瘦老妻比起周围几位公众美女毫不逊色。
我虽然学习成绩名利前茅,是我们年级三个专业200多人,唯一考上的首届研究生,但家境清贫,有点自卑。人见人爱的美女我自然敬而远之,看得顺眼的寻常女生就行,老妻是我同班同学,当然就更理想。重要的是自己要建功立业,让老妻和未来的宝贝生活得舒适一点,体面一点。
居家的日子是庸常的,都是一些油盐酱醋的事儿。婚后有了女儿,母亲仅照顾老妻坐了一个月的月子,就牵挂远方的父亲,回老家去了。两人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忙得一地鸡毛。那里还有心情谈什么西施无盐。
“日车难把长绳挽,春事浑同去水流。”日子如风悄悄地走过。记得有一次和老妻一起买菜,小贩开价4元一斤,她也不还价,也没有像有的人将柿子椒的把子一个一个去掉,减少重量。而是直接捡了几个柿子椒,上秤付钱。事后我问,柿子椒一般3.5元,怎么不还价和去把?她说:“他们起早贪黑,谋生不易,给她赚点钱养家糊口吧。”老妻负责家里买菜,很少与菜贩砍价。菜贩都喜欢与她做生意,时间长了,有些交情,就直接实价。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
一天早晨,老妻要上紫金山唱歌。我看到天气预报今天有雨,就叮嘱她带雨伞。中午回来,她的头发、衣服都有些潮湿。看到我眼睛珠掉地的样子,软软地说:“看到一位老人淋雨,就把伞借给他了。”我顿时无语,你好歹60多岁,还有女士优先呀。而她却一脸淡然,似乎理应如此。
她父亲80岁因病医治无效,驾鹤西去,留下一套南京市中心承租公房。她父亲只有两位女儿,房子就由其妹继承购买。她也未要任何补偿。百万之房轻如鸿毛,而长姐之责重如泰山。
日子是庸常琐碎的柴米油盐,一天一天如同秋天的黄叶一片片静静地飘落。
去年年底,学校开退休人员会议,遇到一位当年校花,多年未见,差点认不出来。满头青丝变成白发,几道岁月雕刻的皱纹如沟壑在脸上纵横,满脸沧桑,额上醒目印着几块黄褐斑。我心中不由升起一缕苍凉,不正是古人所言的人生三大悲哀之一,红颜易老,美人迟暮。
傍晚,我从外面健步走回来,在长江大堤上饱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旷神怡。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老妻轻快地哼着草原歌曲,感到身体轻飘飘的,有种醉醺醺的感觉。我轻手轻脚走到厨房门口,定睛看去,西边鲜红的夕阳把老妻的脸染成金色,宛然是一尊油画里的圣母,圣洁高雅慈悲温柔。天天见到以至于熟视无睹的脸,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满头黑发中的点点白霜也染成金色。微微丰腴的身材似乎隐约有当年刀削的“四大排骨”的风采。她身边烟火中升起的白色水汽,像缕缕白云缭绕。夕阳映照的老妻也有点仙女气。这是当年的“丑小鸭”吗?
三十多年的柴米油盐,烟火岁月像有一双神奇的手,将人雕塑成红尘中的女神。
老子《道德经·八十一章》:“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一个人的仁爱、善行、慈悲,一个人不求报的付出,不断地从一个人的内心发出。世界是相互连通的,当一个人向外输送自己的正能量,甚至生命力,必然会有更多的正能量和生命力补充进来。那些无私的付出,自然会得到天地的回馈。这将会不断地从内向外,继而又从外向内,改变其自己,改变其气质,进而改变其容貌、体形,会不断重新雕塑自己,从而心灵、容貌和形体得到岁月最好的雕塑,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人。仁中自有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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