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和男朋友
无任何悬念的,陈繁荣进了医学院,梅眉进了财大,是她们各自心仪的学校,都在省城,距离也不算远。
那时候的交通更不便利,更混乱,一到开学时节,国营车队有运营权的车和个体的面包车一样,到处在路上抢客源。每到彼时,通往省城的那条国道边随处可见带着大包小裹和孩子的家长,伸着脖子望向过往的车辆;车子看到人就停靠下来,售票员下车就热情地拿行李塞进车箱里,然后粗门大嗓地跟人要车票钱,有时候为五毛一块钱争执大半天。所有的车都要被人和行李塞到满当,行李中不乏活的鸡鸭,塞满土特产的蛇皮袋。车窗漏进来的风和灰尘,鸡毛鸭粪,汗味,烟草味充斥其中,无人能安身。一路顺风前提下也得五六个小时才能进省城,司机还不定会把你扔哪个街头巷尾让你找不着北。当时所有的家长和学子都在为这段路烦心。繁荣爸妈也知道这段路的不易,娇娇女第一次出远门就是这样的折腾,想着都心疼。
那时候的私家车对绝大多数的家庭来说都没能形成概念,极少数的家长能自己开车送孩子上学。繁荣的外公当时是市医院的院长,院里常有车进省城或办事或转送病人,找个由头派辆车进省城倒不是太为难。繁荣的小姨和小姨父就在省城工作。一家人一合计,计划在新生报到前把繁荣送到省城小姨家去,一来不受大客车的挤拥之苦,二来可以提前熟悉环境。刚好同院还有两个比繁荣稍长的孩子也要返校,正好同行。陈繁荣没让亲人伴送,还央着爸妈许把梅眉一齐捎上,四个学生一个司机,直接送进了省城,两个小姑娘开始了自己的单飞人生。
大学生活的第一年自然是比才艺和学才艺的时候,不仅在自己系里自己学院里比和学,还得去其他院系其他学校交流,学长、学姐,老师、辅导员、社团、学生会、在这个新环境里交朋结友,圈人圈地。陈繁荣和梅眉或多或少地了解过其中的奥妙,不觉太突兀。
陈繁荣本性安静,不参加社团,不进学生会,只在前两个周末,在舍友的强邀下去过两场学长们组织的欢迎舞会,淡淡应付着相熟或不相熟的邀约,在舞池里跳着在宿舍才学会的舞步。其时的繁荣,就很自如地用细细的高跟鞋弥补着自己的身高,享受轻灵飘逸的淑女衣裙,但保持着她一贯的安静并独善其身。反倒是梅眉,开学没多久就开始“落入俗套的大学生活”—陈繁荣原汁原味的评价。
梅眉的入学分数很高,形象也好,提前已经熟悉的校园环境也让她在新生中更具优势,她加入了一个社团,还进了学生会,这让她更早更快地接触到更多的人;兼之高中的青苹果之恋莫名终结,她已心无所系了,所以她理所应当更早更快地进入新的恋爱状态。对方是相邻的纺院的大三的学生,在不久前的两个学校的新生联谊会上认识的。梅眉作为组织者之一,跟着相关同学一起去纺院布置会场,她到的时候,这个学生站在桌子前,拿着蘸满颜料的大刷子,在一张大白纸上纵横----他是一组织者也是一参与者。画完一笔抬头碰到抱着箱子的梅眉凝神看他画画的那一瞬间,画家的眼睛瞬间飞扬起来。在只有他们俩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聊得欢畅。好象所有青艾时节的莫名其妙,都会在瞬间被旺盛的荷尔蒙催化成恋爱,他们也就恋上了。
陈繁荣的女朋友有男朋友了!
梅眉很快带着这准男友来看她的女朋友。陈繁荣自第一次见这个同学心里就不痛快:首先是个人形象:这个学生是标准的未来艺术家,人很单薄,早早秃了的脑门,耷拉着稀疏的几条头发还是卷的,也不知道是久未清洗还是发胶用的过多,极贴切的表达出“落汤鸡”的感觉;皱巴巴的T恤,皱巴巴的牛仔裤,各色的颜料一块又一块的摞将起来,遮盖了衣服的本色;脚上一双尖头皮鞋,类似卓别林演默剧的道具。整个人灰扑扑的,给人的感觉如同在刚刚在灰堆里掏出来的熊孩子。这种形象在今天最多也就是个另类,但是二十多年前,世风尚未开化啊,梅眉跟这样的形象谈恋爱,还这么快!繁荣心里说不出来的不痛快。
繁荣知道自己不能把这种情绪当着未来艺术家表露出来,多少还得照顾梅眉的面子呢。她客气地带着她的女朋友和女朋友的准男友,到学校门口的餐厅去吃饭。未来艺术家很不客气地拿着菜单就点菜,首先点了一个说是源于他家乡的名菜:黄豆炖猪蹄,另点了一点小吃。陈繁荣真想不起来遍地都是的黄豆炖猪蹄起源于哪里,但这菜的油腻感是出了名的,用外公的话说,就是“实在丰满”,她家里除了招待那些从乡下来的客人或是做体力活的匠人才会烧这道菜。这未来艺术家丝毫不顾忌坐上两位斯文的女同学,用尚沾着颜色的手抓起猪蹄,狂放的跐牙裂嘴啃将起来。繁荣一抬眼,正看到那透明而坚韧的蹄筋在他的手和牙齿的作用下快速离断,口唇周围大面积地泛着油光……繁荣实在无心再看这尊容,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偏梅眉还不甘冷场,跟繁荣说起这个艺术家的前景,这话题让艺术家来了精神:油光满面的艺术家把袖子往上一撸,就差没站上凳子,激情四射开始宣讲他的艺术修养和人生规划:他们这代艺术家必将成为世界的領军人物,他必将学贯中西,必创作一幅各流派兼备的大画作,要把抽象派画出现实主义风格,要将中国的水墨和西方的油画技术结合,用毕加索的颜色表达梵高的思想……陈繁荣听到不知所谓,梅眉却表现出满满的崇拜和向往,兴味盎然附和着。陈繁荣好费力憋下冲出口的嘲讽,也不去看她女朋友这会儿挂在脸上的兴奋和得意。
从来,陈繁荣总觉得梅眉和自己的情谊能超越血缘关系,就算在高中背着她玩地下恋情的时候,两个人的相处都是亲密无间的。但在这会儿,繁荣明确地看到了自己对这个艺术家的反感和排斥,而且在他们俩这会儿的眉飞色舞、高谈阔论,夹着频繁的眉目传情间,自己就完全多余了。
梅眉正恋爱呢,因为自己的不喜欢就让她失恋么?繁荣觉得自己咽下去的每一粒饭里都是满满的落寞和烦闷。
梅眉很快领教了陈繁荣的尖酸。
送走梅眉的艺术家男友,路灯下两个小姑娘跟往常一样挽手前行,幽怨从每一个毛孔里往外冒的陈繁荣开口说话了,
“梅眉,我现在真觉得庆幸哦,我爸当初没让我从文。不过,就算我修文科,也没想过要成名成家。
“书里都说,搞艺术的人单有慧根是不够的,一件旷世艺术品的产生肯定基于艺术家的灵感而诞生,而很多人的灵感产生在精神失常的那一瞬,或是持续的精神失常的时候,我们老祖宗有句话叫‘不疯魔不成活’,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你又从哪里看来的这些怪理论。”
“这些都有据可考的好不好,而且在西方艺术界名人身上体现最明显,你那艺术家没跟你说过啊?我帮你普及一点艺术常识吧,就他刚才吃饭的时候说的用‘毕加索的颜色表达梵高的思想’,这句话里的两个人你应该都听说过,又割耳朵又吞枪自杀的疯子梵高我就不说了,跟你说说长寿且蜚声中外的毕加索吧,”。
于是乎,陈繁荣跟背课文般从毕加索的生平说到毕加索的艺术成就,再说到毕加索生命里的女性,从最早的费尔南多到年仅18岁的德蕾莎,从跳芭蕾舞的奥尔加到本就是画家的多拉玛尔,一个个拗口的名字自她口里流利地说出来,最后还跟梅眉总结
“有书评说,毕加索的画风是他生活状态的体现,而且他每换一个女人就换一种风格,而与他相关的所有的女性似乎结局都不好,还有与他反目成仇的,还有一个直接成了精神病人。更有尖刻之流,直言不讳地说,毕加索,一样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她俩本是挽手款款而行,陈繁荣说到这里把梅眉拖着站下,在路灯下盯着梅眉看。梅眉一开始并不留心陈繁荣的话题,很是心不在焉,陈繁荣说的话也没太进脑子,这会儿被陈繁荣盯着尚不明所以
“怎么啦?”
“不过我好象不用帮你操这个心哦,你的这个艺术家,应该是要从你即终的。”
“怎么说?”
“这个艺术家有超越毕加索的雄心和才华,就必然要超越毕加索对性的热爱程度,食与色的意义是一样的,而且他也已经有相关表现了,你没觉得跟你们目前的恋情,也就是‘色’相比,他更钟情于黄豆炖猪蹄么?所以,‘食’即可以给他带来灵感,那么可以预见,你不会落到那些给毕加索灵感的女人的凄凉结局。”
陈繁荣说罢丢开梅眉,自顾自往前走了。梅眉总觉得她这翻话听着不对劲,回想过陈繁荣刚才的表情,才恍然,她追上去
“你想说人家低俗就明说啊,干吗绕这么大圈?还有啊,我没听懂这话对我是安慰还是打击呢?”
陈繁荣挂着一脸不掩饰的揶揄,未置可否,双手塞进口袋里踢踢踏踏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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