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魏老三在表哥家吃晚饭，八、九点钟才下桌。酒喝了不少，人也有蛮醉。奇斜边倒出门去推摩托车。表哥手脚更快，一把抢下了魏老三手里的锁匙。很坚决地说：要么莫回去，要么走路明天来骑车。”知道表哥是好心，魏老三拖拖扯扯一阵没坚持要骑车。对山里人来讲，十来里路不算什么，就是个把钟头的事。

        天上没几颗星星，四周的山和树藏进了暗影里，只能见黑黝黝的轮廓。一条灰白灰白的水泥路，弯弯曲曲时隐时现。魏老三脚步有些不稳，心里还算清醒。头昏昏沉沉，酒劲上来，眼前更是朦朦胧胧。先是觉得全身发热敞开棉衣。没走多远，被霜风一吹，不禁打了寒颤，感到冷了起来。使劲摇晃几下脑壳，喉咙里有酸水往外涌。魏老三停下脚步，努力把口里的酸水强咽了回去。心想这点酒放不倒他魏老三，不过，今天还是喝多了点，这种龙虎斗酒后劲蛮厉害。

        一路走一路咽酸水，刚走完村上的水泥路，终于忍不住，张口喷了出来。不得不蹲下，干脆再用手抠，吐个干净。站起身来，冷得直打哆嗦。赶紧把棉衣扣上。连咳几声，把口里残留的酒菜呸呸吐净。也讲究不了那么多，用袖子在嘴上揩了几下，衣服脏了反正是老婆的事。魏老三又晃了晃脑壳，用手在额头上拍了两下，清醒多了。看了看前面的路，还能分辨。有点后悔没在表哥家借个手电用。到家还有好几里山路。

        这时，听到有狗叫，是对门山坎上那屋场传来的。远远的从窗子透出来的灯光就像天边的星星，感觉忽明忽暗。抬头突然发现前面五、六米远有个人的背影。没想到在这里也有和自己一样走夜路的人。现在往山里走的，说不定是熟人，有个伴边聊边走也好。魏老三加快了脚步，“喂，你去哪里？”连叫两三句，竟然没有回音。前面的人似乎怕他追上，走得也快了起来。“喂，你不是聋子吧？我是魏老三，你住在哪个屋？”仍没有回音。魏老三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恐惧。酒是彻底醒了，不由放缓了脚步。虽说自己三十几岁年轻力壮，也不敢追上去抓住那人问个清楚。距离拉开到十米左右，那人的影子像是在飘动，魏老三睁大眼睛也看不真切。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那人的脚步声若有若无。魏老三心里开始有点发毛。在这山里住了几十年，往这条山路进去有几家什么人都清楚。这个人的背影只能判断个子不高，年纪好像不大。就是想不起是哪个屋场的。越是想不起来心里就越发虚。如果是住在这里的人，没见哪个是聋子，也不可能听不出我魏老三的声音。这事情不是一般的古怪。

      自认为胆子不算小的魏老三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影子离得越远越好像飘忽不定。就在前面十几米，平常再熟悉不过的路和树，此时都透着神秘。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树枝伴着悉悉索索的响声，似乎随时都会变为张牙舞爪的魔鬼。魏老三眼睛很吃力地盯着那在路上移动的人影，有点不知所措。这不是单挑打架，就是实力不如人家，也不会有这样的恐惧。因为总感到那是一个完全未知而且无法把握的对手。

        突然前面那人好像回转头来站在路中间。魏老三立即停下来。心跳加快了许多。脑子迅速转动，难道今天碰上打劫的？这段路又没人，怎么早不动手？从背影看身材，还没有自己壮实。一对一是不怕。怕就怕碰到鬼了。一想到鬼，惊出了冷汗。再看那人影不见了。魏老三惊愕了许久，好容易才鼓足勇气迈开脚步。他不可能就站在这山路上不走了吧。每迈出一步，心里都觉得不踏实。魏老三用脚探了探，弯下腰捡起一个拳头大的麻石握在手里。上个坡拐个弯，还是没见到人影。眼前有一条叉路。魏老三不敢多想，把手里的石头往叉路上奋力一扔，拔腿就跑。

        回到家，从来没有过的狼狈样被老婆看到了。这让老婆大为吃惊。老婆带着关切追问，魏老三脸色苍白频频敲击牙齿。断断续续讲了回家的经过，两夫妻一夜惊魂，差不多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魏老三接到电话，下屋的沈淼生老子昨晚半夜得急病死了。沈淼生家离得不远，从路过的那条叉路再走一里多路就到了。照村上的习惯，红白喜事大家都要伸手襄帮。这回，老婆有点担心老公。说：“下屋的事，你莫去帮，就说病了。”“就算真碰到了鬼，忙还是要去帮。不去，人家还以为我魏老三吓破了胆。”嘴上说归说，想起沈淼生的样子，倒多少有点像昨夜见到的那个人影。但年纪硬是不相符。淼生老子少说也有六十几了。听老辈人说过，人死之前，常常会去亲友家留脚迹，见最后一面。淼生老子同我魏老三无怨无仇，怕是冇什么怕的。难道是来打招呼要我去帮忙办他的丧事？魏老三没再多想，肩了两张家里的圆桌板去襄帮。

        淼生老子还会做人，亲戚朋友来了不少。魏老三放下圆桌板，见一伙人围着火盆正在聊碰鬼的事。一个面生的年轻人在讲自己的经历。说就在昨天晚上，接到舅舅得急病的消息，我就匆匆忙忙赶进来，没想到天黑路都看不太清，走得急，电筒也没带。在山路上，我发现后面有个人紧跟着我。一下子走，一下子停，嘴巴叽叽咕咕念个没停，好像是问我什么。我一向胆子小，那里敢随便答话，只好走快点。我心里害怕，真不希望碰到谋财害命的坏人。怪就怪在那个影子总跟着我，我走快他也加快。我越来越紧张，人一紧张就想拉尿。我干脆心一横，停下来，就站在路中间拉了一泡尿。谁知那影子也停下来。好像还弯下腰去，我就更看不清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往叉路上就一跑。不是跑出一身汗，而是吓出一身汗。真搞不清那个影子是人还是鬼。

        魏老三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遇见的就是这个“鬼”。在他的眼里，我魏老三不同样是“鬼”么？看他的背影，真是外甥多像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