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在异乡有过几次很温情的回忆。在厦门,突遇瓢泼大雨,狼狈地走在大雨里,一个开车的大叔好心把我载到公交车站点;在大连,一位出租车大哥把我从机场送到酒店,执意叫我等一下,然后从后备箱捧出一大捧大黄杏儿塞我手里,说甜的很,大妹子你尝尝;在列车上没有座位票,居然蹭了一个车长助理的坐席一路上谈笑风生坐回家。奇怪,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防人的,那时花开一样的心灵跟笑容一样清澈啊。
在北京的记忆并不总是那么美妙。刚到北京不久怀孕那年,因单位很近只有一站多地步行去单位。一个开车的男人缓缓跟着我20多米,不管我的连连拒绝执意要捎上我,我联想到雨中厦门的大叔不疑有诈,很感激地上车。结果他是拉活儿的,要收20块钱。我睁大眼睛说:啊,要20块钱?结果差点被他骂骂咧咧踹下车来。不要钱坐顺风车?是我脑子坏特了吗?可是我很委屈啊,不是你非要让我坐的吗?初到帝都的我,天真得没被人拐卖掉简直是老天有眼。温情当然也有的,比如常去的卖菜摊点的小哥居然是老乡,会在我回老家的头天送我一捆黄瓜“路上吃”;偶尔让座认识的大爷塞给我名片,说孩子若想上某名校“可以找他”。
温情最多的当然还是故乡。就说最近频繁回了几趟老家,突然意识到,全世界讲我们一样方言的也才百八十万人,有种窃窃私语不足与外人道的亲切感。大清早从火车站到酒店的路上,师傅跟我聊high了忘路,把我送错酒店。反应过来后连连道歉,待把我送到正确地点后,主动少收了一半车费。打车去外婆墓地,墓地周围在拆建凌乱而荒凉,几近迷路。出租车师傅说:算了,你们女的胆小,我下车陪你一起进去找吧。中午在孙家面馆吃一碗久违的长鱼面,因人多而拼桌。对面不认识的中年夫妻点一大盘春卷上来,热情地招呼我和朋友:来来来,你们也尝尝。中介带着我看房的时候,若约不到房东,就楼上或楼下同样户型的去敲敲门:你好,我们想买房子,能不能进来看看房型?居然没有遇见一家拒绝的,都是热情地说:好呀好呀,进来吧,随便看。不仅看房型,还顺便学习讨论下装修风格,把我离乡颠沛30年、沧桑戒备的一颗老心脏惊到无语。
然而温情这种资源在中国大地上,就像干净的空气和水,就像北京的蓝天,毫无疑问也在变得稀缺。在台湾,特别喜欢随处可觅的711的居家气氛,店员和顾客熟悉地攀谈打招呼,说笑中买个便当煮个咖啡,邻里温情处处洋溢。可是温情只是他们的,轮到我们时,就一脸严肃公事公办了。台湾全陪导游在一路上笑容满面,耐心周到;散团以后在711遇到,突然就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冷淡,工作以外的“温情”恕难致奉了。能怪谁呢?大陆和台湾在悄悄对立,民众互相之间防备,更何况众多大陆游客同胞在世界各地的卓越“表现”。我也有个隐形标签“大陆游客”啊,不仅大陆,而且游客,特要命。
这仅有的温情在“折叠的北京”,愈发被细细撕裂,连根拔起,越来越活在追忆里了。家附近的菜市场作为“低端”市场,卖烧饼的摊主、卖菜小贩们作为“低端”人口,又一次被驱赶,被清理,不知所终。我作为可疑的“高端”人口,被迫狼狈地去到更远处找寻不可或缺的低端食材。
总是怀念老家的温情、乡音和味道,正想着回老家买一套房子留着归乡养老,它突然就宣布限购了,对故乡而言,我是“外地户口”啊。不甘心,想我还有第二故乡,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厦门的房子太贵且限购,我去漳州好了。抱歉漳州因为离厦门近,房价已经涨到承受不起,限不限购也买不起了。那就去泉州吧,那里有刺桐古城、海上丝路、歌仔戏、提线木偶、钟爱的沙茶面……应该是个还没有被大众发现的妙处啊。兴冲冲上网一查,泉州4月份就限购了。
我的这一波温情回忆和憧憬戛然而止。soTMwhat,我可以一边流浪一边等啊,一边等一边建设我自己啊,我是个乐观主义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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