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一）

敏儿五岁时，母亲对她说，去外婆家住几天，告诉敏儿好好和奶奶呆着。

敏儿哭闹着要跟，母亲对她说，不许哭，不乖的话，妈妈就再不会来了！

看着母亲有点严肃的面孔，懵懂的敏儿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目送母亲下了门前的大坡，又渐渐地变成了对面山梁上的小黑点儿。奶奶叫敏儿回去，敏儿倔强地站在二月天寒风料峭的大门外，眺望着已经爬上山梁的母亲，外婆家很近，再翻下去不远，过了小河，就是外婆村里了。

奶奶喊不回敏儿，也就随她去了。

敏儿看不见奶奶那一抹一把的泪水。敏儿在大门外瞭母亲，奶奶在家抹眼泪。

母亲走后，敏儿每天隔一会儿就要跑出大门外瞭，敏儿每天的梦里都是母亲，敏儿从没有离开过母亲。因为敏儿偶尔的顽皮或者不乖，母亲经常对她说：“再不听话，母亲就不要你了！”母亲说的一本正经，敏儿听的很是恐慌。小小的心灵里，经常有一股子恐惧，生怕母亲哪天就不要她了。所以小小的敏儿出奇的懂事，出奇的听话。

母亲走了一天又一天，敏儿的恐惧一天也比一天重，也总是从梦里哭醒，梦里的母亲已经离她而去了。已经头发花白的奶奶，含着泪把敏儿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敏儿的后背，敏儿又抽咽着睡着了，可是奶奶却流着眼泪，直到天亮。

早上，奶奶端着一小碗的鸡蛋羹喂敏儿，天天吃鸡蛋羹，敏儿早吃腻了。跑来跑去不吃，被奶奶一把捉住，放在一个圈椅里，跑不掉，敏儿还是扯着脖子左右扭，奶奶扶住敏儿的后脑勺，认真地对她说，吃了鸡蛋羹才能长得高，跑的快！敏儿一下子就不乱动了。她想起母亲走时候对她说的话，因为她太小，走不动路，母亲也背不动她，等她长大了就能跟着母亲去外婆家里了。

小小的敏儿一下子抢过奶奶手里的碗，几口就把鸡蛋羹吃完了，奶奶蹲在敏儿面前看着她吃完，欣慰地笑了，敏儿在与奶奶的对视中，突然地大哭起来，一边用小手，摸上奶奶的眼睛。

敏儿的哭闹吓坏了奶奶，奶奶一下就把敏儿抱在怀里，不小心把敏儿手里的小碗也碰掉了，幸好是不锈钢的，跌的丁玲桄榔的，也摔不坏，抱着敏儿，奶奶弯腰把小碗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奶奶坐在圈椅上，好一番和风细雨地抚摸着敏儿的后背，敏儿却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抚上奶奶的面庞，看一眼就大哭，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

奶奶抱着敏儿站起来，走到墙壁上挂的镜框前，就近一看，自己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下就明白了敏儿是被奶奶的眼睛吓哭的。奶奶不由的又一阵心酸，好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被母亲给抛弃了，又还被自己的眼睛吓坏了。

嘴里对敏儿说：“不怕、不怕！”“奶奶滴几点眼药就好了！”一边说，一边把还在抽咽的敏儿放在柜顶上，拿起一个画着一面红旗的搪瓷茶缸，揭开盖子从里面找出一个小瓶，仰起头挤进几点眼药，闭着眼睛，头依旧保持着昂起的姿势，两只手环住乖乖坐在柜顶上的敏儿。敏儿小手又抚上奶奶的脸庞，轻轻地问奶奶疼吗？

奶奶心酸酸地连连说，不疼，好了！已经好了！奶奶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以后要好好注意身体了，以后的责任重了，自己小病小痛不要紧，可是孩子还这么小，已经没了妈，可再不能没有奶奶啊！

想到狠心离去的儿媳，怎么就能丢下自己的骨肉啊！真的就像人们说的，心上长起脆骨子了？

想当初，敏儿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全身嫩红嫩红的，闭着眼睛，哭声就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接生医生都担心是否能养的活。亏了敏儿的母亲，不放心年迈老眼昏花的婆婆，自己不顾月子里身体的虚弱，小心仔细地照顾，敏儿不会吸允，母亲就小心地，一小滴、一小滴的给往嘴里挤，不会哭，母亲就定了时间，两小时喂一次，一个月下来，敏儿虽然比别人家的孩子小，但是身体机能都发育的和正常孩子一样了，饿了知道哭，哭声也亮了，可是母亲却从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奶奶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敏儿轻轻地说，奶奶好了没有？打断了奶奶的回忆。奶奶叹了口气，心想，付出那么大的辛苦，说丢下，就丢下了！真是狠心呐！嘴里回应着敏儿，“好了，好了！”使劲砸吧了两下眼睛，没有早上那么干涩了。

睁开眼睛，捧起敏儿的小脸，亲了两口，“乖孩子，知道心疼奶奶了！”把敏儿放到地下，敏儿得到奶奶的夸奖，心里喜滋滋的，趁着奶奶抱她的时候，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奶奶留下的口水，母亲在家时，非常反对奶奶这么亲敏儿，说是不卫生。

奶奶打起精神，往后的责任大着呢，心里涌起一股无限大的勇气，无论如何都要帮着儿子把敏儿养大。

儿子是一个泥水匠，为人老实敦厚，不会说好话讨好媳妇，只知道下死力气干活、挣钱，她不明白媳妇的心思，儿子挣的钱一分不花，都交到了她手里，她还不满足吗？真是老了，看不清现在的社会了，过日子不就是吃饱、穿暖，和和气气吗！

儿子手艺极好，铺的地板平整，一到开春，城里装修房子的人家，早早就打电话预约，儿子给他们排了顺序，一家接着一家，从开春到上冻收工，一天歇息的日子都没有。

儿子才刚三十岁，还得娶个媳妇过下半辈子，而且还得生个儿子。想到娶媳妇，奶奶又不由得心疼敏儿，都说、城门洞儿的风，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哪个后娘能疼孩子啊！奶奶下定决心，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就要把敏儿抚养长大，有自己这一层隔着，谅未来的媳妇不敢怎样。

有自己这把老骨头在，敏儿也算不上是拖累，儿子也好再娶媳妇！

从此，小小的敏儿就成了奶奶的小尾巴，田间地头，奶奶走在哪里，哪里就有她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消磨，敏儿虽然时时还会想起母亲，但母亲的样子已经非常的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