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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闻.静树】第五十一章 林居(2)

【千闻.静树】第五十一章 林居(2)

作者: 杉娴 | 来源:发表于2017-04-06 16:20 被阅读20次

    冬去春来,森林里处处微绽了生命的萌动。

    寄寓在木屋里的小鼠都搬回了户外,晚间再听不到它们悉悉索索的声响。

    现下静中独卧,一如既往地失眠,林檎儿只能格外清晰地感受着身子的负累。大约捱到午夜过后,腹中隐隐地更添了一层痛意。

    她便有了一种感觉:来了,那个和她共存已久的小东西终于要瓜熟蒂落了。

    她有一点惶然地等着,却也期待疼痛来得更猛烈些——既然注定艰险、没有助援,不如就一鼓作气,把难关闯下来。

    但这只是最初的决心。等到阵痛真的频繁起来之后,全身每一块骨头都难受得不知该往哪里放,理智所能调动的坚忍和无畏也就逐一涣散了,剩下的仅有出自本能的苦苦挣扎和命运宣判的久久无果。未来仿佛再也不会来,回头亦无退路,只有备受煎熬的当下,无限地拉长、再拉长……

    这种怪诞而又绝望的滋味,也许就是弥留时的感受。

    那么,其实她是要死了么?

    很好,她被一个人肆意搅乱了生活,临到最后,他还成功地甩下一个小包袱害她惨淡收场——他凭什么啊?

    不行,她还偏就不能顺了他的意。想想看,他的城堡沦陷那天她都熬过来了,如今她怎么能因为生他的孩子就出事呢?

    意志力一下找回来好多。心思也破釜沉舟似的定了下来。夜色是越来越淡,疼痛却越来越猛。这种事不是辛苦到一定份上、尔后就能渐次轻松的——不,事态的轨迹不是抛物线,而是陡直攀升的斜线。而在黎明将至的时候,她也终于像摘星一样摘到了最高处的锦标: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

    许是被挤压之力驱策得紧了,小家伙冲出来的一刻像是飞出来的,真是应了那个词“横空出世”。她勉强来得及使出一个悬浮咒,才把它托住、徐徐送到自己面前。

    想来为了闯出一条生路,孩子自己也费了不少劲,小小的身体憋得紫紫的,她在它背上拍了两下,它才用陌生的、响亮的声音急急地哭了起来,听起来有点像个大喇叭。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对它有多少感情,虽说是亲生的孩子,历尽千辛万苦才带到世上来的,但是抱着它,她的心里还是没有暖流涌动。当然,她也不至于特意苛待它。

    一眼瞄过去,她看出这是个小姑娘,心下才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个寓意为“雷霆般迅猛炽烈力量”的名字“霆烈”总算是派不上用场了,这可不是她成心要违背别人的遗愿,确实是情况使然,谁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清理和收拾都是用咒语帮忙完成的,还好她有这么一点魔法,否则凭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多事真是应付不来。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天色亦已转亮。坐在换新过的床上望向窗外,她忽而发现,一夜之间,林子里的蓝铃花全都开了。

    躺在她旁边的小婴儿这时候动了动,睁开眼睛和她对望了一下。

    那眼睛是蓝色的,噙着莫测的秘密。

    她一下就想起了从前在书里读到过的一段话,大概是说在一个可爱的春日清晨,当远方森林里的樱草花一片金黄、野樱桃树上开满了白花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出生了,她的眼睛是那么蓝,就像最蓝的蓝铃花一样蓝……

    这个刚对着她看了一看、旋即又睡去的小家伙,眼睛也像蓝铃花一样蓝。

    于是她给她取名为“瑟殊”,这是旧氏族的古语,意思就是“蓝铃花”。

    林檎儿对着自己的婴儿认真地唤了几天“瑟殊”以后,就放弃了——“瑟殊”这个词念着有点绕口,谐音也不那么对劲。还不如简单一点,直接按照通用语叫她“蓝铃”,算是她的小名。

    蓝铃在很多方面都带来了颠覆性的效果。首先,就是她的进食。

    林檎儿当然知道,妈妈要给孩子喂奶。可是,蓝铃扑到她怀里吃得美滋滋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很奇怪,内心给出的事件描述是:有张小嘴在你身上开饭……

    这样的饭一天天开着开着,原本轻轻瘦瘦、处处褶皱的婴孩就舒展起来,成了圆滚滚的样子。她长出了细细的黑头发,看着说不出地面熟。不单纯是说亲缘上的那种相像,而是那一张小脸,林檎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现在整天照顾蓝铃,晚上梦见的,便也都是她。林檎儿从来没有这样密集地梦到过什么人,这一个软毯包裹的婴儿却是例外——本就在她身边呼呼地睡着,还要分秒不落地进入她的梦中。

    而她,竟也全盘接受了这种生活,仿佛自己从来都是这么过的、也就应该是这么过的:睁眼是蓝铃,闭眼是蓝铃,生活的重心是蓝铃,她的整个存在都是为了蓝铃……

    偶尔静下来想一想,自己能进入这种状态,简直是不可思议。但蓝铃不会让妈妈有很多机会静下来的,瞧,现在她又开始揪心地啼哭了——这孩子总是哭得很激烈,好像能把小小的性命都搭上,时常是睡到半夜,突然就听她一阵泣血似的悲号,催得林檎儿满满都是歉疚,猜测那颗小小的心不知又遭到了什么噩梦的惊扰——没错,出生之前,蓝铃吃的苦太多了,没有经历多少爱与美的熏陶,倒是把密室、朽尸、劫难之类的见了个遍。这会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多少不可磨灭的恶性影响啊。

    每每想到这里,林檎儿都心疼不已,只能紧紧地抱着女儿,贴着她沾满泪痕的小脸,轻轻地蹭一蹭以表安抚。蓝铃还不到半岁,不会说话、也没有多少行动能力,却懂得妈妈的心意,也会回报似的、用小脑袋依恋地偎在她脸侧蹭来蹭去。

    每当这种时候,林檎儿就有一点茫然——人们常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那么到了她这里呢?回头去看生命中那一段令她痛恨的往事,难道可以说:那其实是有一个人不容分说闯了来,硬要塞给她一件棉袄?

    不不不,这么想太过分了;蓝铃好不容易被重新哄睡了,她也赶紧休息吧。

    白桦树上传来“克哩克哩”的喧响,那是两只松鼠太太在大声聊天。

    在仙境住了些时日,这些小动物的语言林檎儿无师自通就懂了一点。

    现在,她能听出她们是在说着生气的事:某只游手好闲的松鼠,坑惨了他年迈的母亲——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还要被他盘剥。

    “去年冬天,他抢走了他妈妈好不容易搜集到的二十堆坚果!只留给她五粒橡子!五粒!整整一个冬天呀,明摆着是想让她饿死!”一个尖细的声音愤然倾诉。

    “太卑劣了!该让猫头鹰把他抓了去!”另一个粗些的嗓音怒气冲冲地附和。

    然后她们就分头离去了。秋日和暖的林间又恢复了宁静。

    林檎儿摇了摇头,继续削着手中的野山楂,这些深红色酸甜的小果,熬成酱足够吃到来年开春。

    蓝铃在一旁的摇篮里躺着,小手有时候举起来一挥,想要抓到空中飘过的蛛丝——有一种小蜘蛛专门在秋天纺出这些极长的细丝,依托着它们乘风旅行。

    小小的树精灵偶尔也会搭个便车,捉住一根“蜘蛛专线”游荡一番。

    蓝铃现在拈住的蛛丝上,就挂着这么一位精灵小乘客。她定定地看了它一会儿,渐渐展颜,发出了婴儿的欢啼。

    小精灵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棕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然后它注意到了循声望过来的林檎儿,便轻巧地放开蛛丝,向她飞了过来,招呼说:“是你啊,燕子变的姑娘,好久不见了。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团子?长得和你还有点像……”

    林檎儿想起来了,这是她初到森林时见过的那个小精灵。

    小精灵也顿悟了什么似的,两只小手一拍:“哦,我知道了,这个是你生的宝宝?就像大兔子会生小兔子那样?” 然后它好奇地四处望了望,“我看小兔子都有兔爸爸,毛绒绒的很可爱。你的宝宝……也有个很可爱的爸爸吧?”

    切着山楂的小刀差点削到手,林檎儿停了下来,认真地答复说:“我们是人类,人和兔子是不一样的……”

    “和兔子不一样?那他和树更像一些?他有花粉吗?”

    “……”完全没办法回答了,林檎儿困难地摇了摇头。

    “嗯?不像兔子,又没有花粉,那你们的宝宝是怎么结出来的?”小精灵也糊涂了。

    跨物种的交流果然太难,不是它所能胜任的。它还是赶快回到自己的树上去,准备进入下一轮的休眠吧。

    白天被小精灵揪着问到了蓝铃的爸爸,不知怎么,晚上林檎儿就梦到了他。

    过去岁月里的一切,迄今为止不曾造访过她的梦乡。她的舅父、弟弟,一切熟识的、记挂的人,听到或没听到音讯的,她都暗暗地有种感觉:他们其实已经不在了。但他们从未像逝者常做的那样、在她的梦中归来。

    这一回,她却在梦里见到了云钟明——她好像又回到了许久以前的那天:身体状态堪忧,坐在床边,他牵着她的手,用魔法把她的疼痛化作一个又一个火红的光球引出来、扔进炉里。

    这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场景,两个人又刚拌过几句嘴,她气不过,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就谁也不说话了,气氛是沉沉的压抑。

    半晌,他终于想要开口,却又带着迟疑,她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抢先说:“不许跟我遮遮掩掩,你本来想说什么?痛快说出来。这里是梦,不是从前。从前你绝对是有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害得我心存悬念这么久。”

    他的神情也就褪去了些许郁色,唇边微带了笑意,“那好,我说……”

    一声“嗯哇——”却在此刻石破天惊地响起,震碎了她的梦境,让她蓦地醒来。是蓝铃又尿床了,正用哭声要求妈妈给更换小布布、小被被、小褥褥。

    好吧,这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那已经不在了的人、曾经想说的话,本就不可再寻,又何须午夜梦萦呢?

    随着时日的递增,蓝铃也在一点一点摆脱力不从心的状态——她先是苦练抬头,进而又学翻身,到了现在,已经会自己坐着,还能手脚并用地爬行了。

    林檎儿在床头拴了两根细绳,小家伙就坐在那里拨着它们玩,两个爪爪一上一下,忙得不可开交。

    “你是在纺线吗?小鼹鼠?”林檎儿看得发笑。她经常给女儿起一些小外号,今天是“小鼹鼠”、明天是“小花猫”什么的,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只是自然而然地就会脱口而出。

    “小鼹鼠”此刻快乐地回应了一声,更加卖力地表演自己的技艺。林檎儿在一旁看了个够,才想起自己是来拿东西的,便随手把床沿的活动挡板一抬。她的本意是想拉开其下的暗格,偏偏孩子的小手在这时挪了过来,正被重重一夹。

    登时,一串从未有过的细碎抽噎就从小嗓子里挤了出来,转瞬又化作泪雨滂沱。

    林檎儿的心跟着狠狠一抖,只觉得比自己受伤了还难受。抓起蓝铃的小手看看,几个小指甲里全都透出吓人的深红,不知骨头有没有折断呢?想到最坏的前景,她简直后悔得想一头撞在墙上。小家伙则被她捧在怀里哭哑了嗓子,最后累得睡了过去。

    轻轻地把蓝铃放下,林檎儿盘膝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可以看到那两只小手舒展开来、搁在枕边,一只无恙,另一只明显地肿了好高;别的异样倒也还没见,只是小眉头微皱着,似在宣示梦中的不安。

    林檎儿很想为女儿做点什么。但又深感自己无用:疗伤和治愈的魔法俱不是她在行的,或许,她可以编织一些纾解情绪的小咒语,潜入神思的世界,去安抚一下那颗小小的心魂?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调整气息,内心深处渐渐就看到了一片薄雾。她努力地想要看穿它,找到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孩子,再送给她各种可爱的小礼物,比如小星的清亮、小虫的鸣唱、雪地上粉红色的晨光、李子熟透的芬芳……让她淡忘伤痛和委屈、开心起来。

    这么想着,雾气真的散了,显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和她预期的有些对不上号:那是个足有五六岁的孩子,穿着铠甲,一手拎了只头盔,黑色的卷发,湛蓝的眼睛,面容也是熟悉的。但那不是蓝铃。

    “少主,”别的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一个更大几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我帮你放了话下去,是按你的原话说的:‘所有人都不许再和外来的那个小姑娘玩!就是那个叫小苹果的、梳着两个棕色的小刷子、绿眼睛眨巴眨巴的小不点。’这下再不会有人搭理她了。早知道这样,她肯定不敢冒犯你——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会惹到你的?我们还要不要进一步修理她?比如派几个人去把她弄哭……”

    “繁骐,你话多了,”脆嫩的童音凉飕飕地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并没有说她冒犯过我,我只是想让别人都离她远点。好了,我们走吧,剑术课要开始了,你最好快去换身铠甲——对了,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甜……好像熟透的李子……”

    “李子?现在哪有李子,又不是秋天,”他的伙伴茫然四顾。

    他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头送来沉思的一瞥,正像是直直望向林檎儿,然后便转过脸去,戴上了头盔。

    白雾重新笼住了他们远去的背影,林檎儿也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刚刚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呀!她知道自己的魔法不太灵光,但也不至于一动就有这么大的偏差,明明想要寻找的是蓝铃的心魂,结果却窥到了故人旧影——那真的是从前发生过的事么?她心里有些怪怪的,什么小苹果、棕色的小刷子、绿眼睛眨巴眨巴,那很像是她小时候……

    难道她小的时候,就和云钟明有过什么往来?他还居然滥用权力、发布了命令,让所有的孩子都离她远点?

    她突然隐隐约约有了那么一点印象: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一度喜欢四处游历,曾经带着她生活在青乔山谷之外的一个地方。在那里,她确实遭遇过交友障碍:感觉就是,头一天别人刚和她结识、玩得还可以,第二天再去,人家就都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她了。当时,她小小的心灵还很是挫败。现在看来,其实都是有人暗中作祟吧?

    只是,那个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莫不是那么早就把她划作了私有财产,所以不容他人靠近?

    这么一想,心头顿觉负累。

    然而不论怎样,那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不是吗?世间早就不再有那么一个孩子,亦不复那么一天。

    她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后知后觉,明了那些前尘旧事呢?

    总不会是因为暗存着什么不舍和怀念吧。

    总不会是因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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