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样子

爷爷在我出生前很久就去世了，那一年离开世间的还有伟大的毛主席。老房子里挂着的黑白相片，就是我童年对爷爷全部的记忆。

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爷爷，他却出奇的造访了我的梦。父亲对此也觉得奇怪，爷爷去世的时候，作为长子的他才不过19岁。在我梦到爷爷的时候，父亲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有时间来和我细说有关爷爷的回忆。可梦中的爷爷的形象是立体的。

老房子有个天窗，躺在我的小床上，正对着被纸糊住不透光的窗户。小时候我很怕黑，于是我儿时的梦总是光线不足。如果是室内，大多是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昏黄白织灯，如果是室外，则大多是阴天。

梦中见到爷爷，同样是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室内、没有光源，仅仅勉强看得清眼前的东西。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个子太小，不足以看清房间的全貌。爷爷面带微笑，温和的拉过一张四脚小板凳，让我坐下。摸着我的头，掏出糖果递给我。透亮的红色水果糖，是梦里最明亮的色彩。

虽然不记得有没有对话的过程，但是这个梦也是我喜欢爷爷的开端。在年幼的我的心里，比起会责备我，呵斥我的奶奶、外公外婆，给我糖吃的爷爷是最好的长辈。

后来，老房子拆迁了。爷爷的照片被奶奶收起来，拿走了。

每年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偶尔也会说到父亲和叔叔们的过去。小时候的我，对于外貌的认识不深刻。但是我家的这些亲戚，无疑是有颜值的。最像爷爷的居然是姑妈的儿子。当然，爷爷的二儿子也继承了他的俊美。二叔叔少年的时候，是整条街最帅气的。即使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也有一群大妈少女对他趋之若鹜。那个时代对于俊美的最高评价，是通俗地赞美“你像XX电影明星。”爷爷的四个孩子，居然都能一一对应的像着电影明星。

关于爷爷的过去，大多来自于老家祠堂里的远方亲戚的介绍。爷爷的名字是“介芝”，据说是因为他是单传。上面的长辈也因为动乱失散。他是由祠堂里的宗亲养大，算得上是 “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四岁的时候就跟着吹拉弹唱的师傅来到南京。

爷爷的前半生很辛苦。

在南京，他遇到了开车厂的资本家的大小姐———我的奶奶。奶奶的父亲是个聪明的生意人，看到形势的巨变，让奶奶嫁给“成分好”的工人阶级的爷爷。

在奶奶82岁的那一年和我们一起住。距离爷爷去世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奶奶不是个喜欢对着孙女回忆苦日子的人。从奶奶那里我只知道爷爷是个沉默老实认真生活的普通人。

父亲在我的追问下，会回忆少年时代，物资匮乏的时候，仍旧努力培养他的爷爷。因为父亲是长子，爷爷对他的教养最严厉。在那个时代，长子要继承衣钵。即使爷爷本身不是有特殊技能的人，却也尽力将自己会的都教给自己的长子。所以我的父亲，会做很多事，从自己敲铝皮做厨具，到修理各种器械，再到裁布缝衣，几乎无一不通。

在姑妈眼里，爷爷又是另一番样子。喜欢女孩的爷爷，只有姑妈一个女儿，却有三个儿子。对这独女，可以说是捧在手心中关爱。姑妈只有一个儿子。我是第三代中第一个女孩。也许正是这样才让爷爷会入梦表达对我的关爱。

从老房子中搬出来后，又一次梦见爷爷。我居然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从来都是“主视角”梦境的我，唯一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我和表哥（姑妈的儿子）一起，开车装着几纸箱的钱，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往山上开。只因为爷爷说，“下面东西好贵，没钱了。”

车开到坟山脚下时，爷爷站在他坟头左侧的柏树边上，面带笑容地看着我们，点点头。

时过多年，爷爷一直是那张黑白照片中年轻的样子。仿佛从我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他，到再次在梦中相见，期中间隔的十年并不存在。爷爷依旧是那个温润的美男子。

今年奶奶88岁，因为有她在，叔叔和姑姑每年年夜饭的时候还能从各自忙碌的工作中，抽时间坐在一起喝酒吃饭。爷爷并不在酒桌上，可他也在那儿，仿佛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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