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 那时候斗地主，斗地主先把地主带去批斗，向上级写报告，写明自己的错误，一条一项都要列举出来，还要把地主的财产分给贫民，让贫民有衣服穿，有地种， 被瓜分了财产的地主变成贫民，我妈就是当时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以至于后来家道中落后什么都不会做，虽然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但是手无缚鸡之力，到了该要嫁人的年纪，为了活下去才嫁给了我爸，我爸年轻时候脾气就异常火爆，再后来有了我们几姊妹，经常无缘无故被我爸打，动不动他的大巴掌就落到了我们身上，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挨打，他那时候特别喜欢拍我们的脑袋，所以我现在笨，就是他当时拍脑袋拍出的后遗症，我妈不会劝我爸不要对我们动手，虽然我爸没有打过她，但是她生来性格软弱，不愿意与人交恶。因此我们我爸挨了不少打骂，有一点好的是我妈因为是大户人家出身，看了很多书，空闲的时候就会给我们讲故事，还给我们讲大道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有给我们讲，那时候穷的衣不蔽体，道理拿来根本没用。我有个大姐，就是你大姨，有个哥哥，就是你大舅，有个妹妹，就是你小姨，有个弟弟，就是你小舅。你大姨最大，最先出嫁，你大舅从小就不学好，爱酗酒，后来因为酗酒落下了病根，那时候病危，我家又穷，拿不出钱来给他治病，这时候有一家姓孙的人家及时出现，垫了钱，给你大舅买药治病，才让他多活了几年，我家穷啊，没有钱还，就把我许配给了孙家的小儿子，就是你爸。当年我看到他的时候，长得浓眉大眼，长相还看到过去，就答应了........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来到孙家以后，我婆婆牙尖嘴利，很会挖苦人，只要让她抓住把柄，这一天就要不停的听她的唠叨，她最大的乐趣就是骂人，从早骂到晚，从年初骂到年末，就没有一天停下来过，我不是不知道反抗，是反抗根本就没有用，因为她是长辈，你首先得尊敬她，其次那个年代的婆婆都是把媳妇压住的，只能埋头干活，没有话语权，一开口立马会被她给你堵回来，一些良心坏的婆婆，还要让儿子教训自己媳妇。你有口都让你说不出话，隔壁家的媳妇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人长的漂亮又能干，可是她婆婆就是喜欢挑她的刺，跟她对着干，说她做的饭不好吃，衣服也洗不干净，不知道娶回来有什么用，几次三番她都咬咬牙忍住了，一忍就忍了好几年，后来有一天不知道她婆婆是点着了引火线还是怎样，让她彻底爆发，她没有顶撞她婆婆，而是跑到自己家的仓库，找了瓶敌敌畏，扒开瓶盖一仰头就喝了一大半，她婆婆去仓库找工具的时候看见她躺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瓶开盖的农药，知道出事了，赶忙叫他儿子和他爸七手八脚的把人送到了医院，又是洗胃又是灌肠的，才好歹把命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从此她婆婆再不敢说二话。

  我幸运的是我婆婆死的早，我在生了你以后，不久她就死了，说来也是奇怪，生你那年死了好几个亲人，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奶奶，我去给算命，算命先生说你命好，会大富大贵。”

  上面都是我妈给我讲的，她要是不给我讲，我还真不知道我还有奶奶和外公外婆。按年龄算我妈应该是25岁那年生了我姐，30岁生的我。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我爸妈一直想要个儿子，在农村儿子可以养老，女儿只要嫁出去就靠不住了，那个年代生的女儿，要是自己家不想要的话，就会把她好好包裹起来，放在一个小竹篮里面，连夜跑到很远有人家的地方，知道那家人膝下无子，扔在那家人的门口，转过身就不管她的死活了，还有些命不好的婴儿就给她穿个衣服扔在路边，更有甚者也是最残忍的，生下来一看发现是个女儿就立即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有些下不了手的大人就把婴儿是放在木盆里，上面再盖个木盆，让她窒息而死，然后将其抱到一个阴冷的少有人去的地方给埋了。我妈告诉我说，那些埋了死婴的地方，你只要走到那里就会感觉到又阴又冷，继而背脊发凉，不自觉的一股寒意会从你的呼吸到达你的肺里，让你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那个地方，不仅如此，你还会在那里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似有若无的。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从小从我妈以及邻居家的老年人那里听了不少恐怖的故事，久而久之，就变得胆小，小时候一个人是不敢走我家屋后的那片林子的，因为里面的树长得特别浓密，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走到里面就像下午天快黑时的样子，并且一条直路进去，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来越暗，从路口进去是直路，直路的尽头是一排排整齐的坟垒，三角形的形状，没有墓碑，就是土堆上去的，从左往右数一共有八个，土堆上长了树，每个坟上都有，并且树长得茂盛，有成年人的大腿般粗壮，应该有些年头了，每次路过时，就能感觉到有人盯着我，我也会不自觉的往那方向看，有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敢往坟堆的破败处看，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棺材或者白骨，但是每次看见的除了土还是土。

  我爸妈想要个儿子，但是生的都是女儿，听我妈说自从她生了我姐，我姐就被奶奶嫌弃，奶奶只要一看到我姐，就会嫌弃她，说：“怎么是个女孩子？”并且我妈农活再忙，奶奶在家里闲着，也不会帮忙照看我姐，哪怕我姐饿得不行号啕大哭的时候，她还是能稳得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妈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记恨奶奶，还是对她很好，因为我妈善良。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从我记事以来，只有两次感受到我爸爸的爱，第一次是他去干农活，回家的时候给我摘了刺莓，用一张很大的树叶包裹着，每一颗都晶莹剔透，饱满多汁，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第二次是我生病了，耳后长了一个硬结，需要一种药引子，那种药长在深山里，我只记得那天下着大暴雨，我爸背着蓑衣，戴着斗笠，我看着爸爸渐行渐远的背影问：“妈妈，爸爸去哪儿？”她说：“给你采药。”

  在我四岁那年，也许不是四岁，但是我只有从那以后的记忆，那年家里出了很大的变故，从那以后我家开始慢慢没落，我有印象的只有三幕，并且那只是开始.........

  第一幕是我和我爷爷坐在家门口的一条长凳上，我爸爸对爷爷指手画脚，似乎对爷爷要动手，但每次都是比划比划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幕是我妈半夜被我爸打，他在我妈胸膛用力捶了三拳，我妈没有去医院检查，胸口足足疼了几个月。

  第三幕是我妈把我安顿在一个亲戚家，她怕我爸喝多了谁也不认识，伤到我，我来到这个亲戚家后几天，我妈来看我，我看到她的手臂受了伤，还用一条白布挂在脖子上.......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故事来到我9岁那年，我妈离家出走的那天早上，姐姐那时候在上初二，早上要早早的起床做饭吃了去上学，我看着她们两在那里嘀咕，但是我听不懂她们说的啥，只听到一句，“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妹妹，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经常给她换衣服，洗澡。”我看着妈妈问：“妈妈，你要去哪？”她回答说：“去给你赚钱，供你读书。”我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说：“过年的时候就回来，回来的时候给你买零食，买衣服。”听到要给我买吃的和漂亮的新衣服，我很开心，妈妈临走的时候给了我10块钱，那是我第一次拿到那么多钱，还嘱咐我说：“钱好好拿着。”我看到妈妈背着行囊离开家的背影，幻想着她拎着大大包零食和漂亮衣服向我走来的样子。却没有想到她骗了我........

    她离家出走的那天早上，我爸爸在干活，他并不知道我她已经离开家，后来他干完活，回到家，问：“你妈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做早饭？”姐姐回答说：“打工去了。”我爸立马问：“走了多久了？”姐姐回答说：“半个多小时了。”我爸扭头就出去了，大概是找我妈去了，但是他没有找到我妈，回来的时候说：“你妈走得真快，我追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人影。”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是跟人跑了，可是我爸不信，他总是说：“你妈是去打工了，会回来的。”那以后我爸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的酗酒，整日整夜的醉生梦死，几乎很少从酒罐子里爬出来过。

  我妈离家出走的那年冬天，我爸带我和姐姐去走人户拜年，走了很久，从全是泥土的土马路走到有汽车的水泥路再走到全是泥土的小路，从早上走到下午，终于到了一户人家面前，我爸对我姐和我说：“去把你妈拉出来。”我想妈妈不是打工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半信半疑的我往那家人户走去，进门后我听到有人说话，我就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我看到一个中年女人长得很像我妈，第一个看向我，而另一个女人背向我，她费力的转过身子，扭头看我，我也想看看她长啥样，就盯着她，接着我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当时内心深处被震动到，转过身就出了门，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不久后她出来将我一把搂进怀里，我才敢哭出声来，抱着她叫“妈妈。”

  我抱着她一直没有放手，后来我爸来了，要拉着我妈走，不过他没有来拉我妈，而是我姐，我姐那时候才15岁，我妈有150斤左右的样子，我姐根本就拉不动她，当时已经走到离房子不远的小路上，可就是在那时，那个抢了我妈的男人的兄弟和邻居都围了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目的就是怕我爸对我妈动手，而我爸从始至终就没有动过手，我只记得我爸问我妈：“到底回不回家？”我妈没有直接作出回答，但她一直停在原地不动，我不记得我爸将那个问题问了多少次，最后我爸叫我和我姐回家，我和我姐都放了手........

  后来的事情由于时间太久，我能记清楚的没有几件事了

  第一件是，一个中午，很大的太阳，我姐在做饭，我坐在凉椅子上玩，我爸手里拿了一件东西，要坐凉椅，叫我让开，我起身走了两步，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身体不停指挥，一下子撞到一张桌子上，脑袋一阵眩晕，我爷爷见状，连忙走到桌子边将我抱起来，我反应过来后觉得额头很疼，就哭。哭的时候我听到我爸爸说：“你自己要去撞桌子有什么办法？”说着就不让我哭，让我去看着粮食，别让粮食被鸡吃了，我不敢反抗，于是乖乖的坐到大太阳下，照看粮食，我感觉额头肿胀，于是用手去摸，像鸡蛋那么大的肿块，我当时特别害怕，可是能做的只有无声哭泣.......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第二件事，我姐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了我，我爸，我爷爷，那天晚上，我爸又喝得很多，我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坐在桌子旁醉呼呼的说着话，突然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放菜板和菜刀的地方，拿起刀，又一歪一倒向我走来，我当时不知道他要干嘛，他走到椅子旁和我并坐一排后用左手紧紧的拧着我的耳朵，右手拿着刀就在我耳朵不远的地方晃悠。嘴里说着：“让你不听话，我马上就割下你的耳朵用来下酒，你信不信？以后你还敢不敢不听话？”我当时吓坏了，叫道：“爸爸，我听话，我不敢不听话，你不要割我的耳朵，爸爸，我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爸爸.........”后来他终于放开了拧着我耳朵的手，把菜刀放回原处，我趁着他去拿酒瓶喝酒的时候，跑出了房间，躲在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躲了起来，呼吸声都不敢太大，我不记得那一夜是怎样度过的..........

    第三件事，我要读五年级了，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我爸有一天告诉我说：“你不要再读书了，我没有钱，供不起你读书的费用。”那时候我爸已经在家里待了两年，两年间里没有任何收入，平常维持生活都是靠卖牲口和卖木材。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流泪……那天下午可能是家里的酒没多少了，他带着我去小卖部买酒，到了小卖部，老板还和我爸寒暄了几句，对我说：“你劝你爸爸少喝点酒，你看他一天喝了酒像个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劝过我爸叫他不要喝酒。买了酒后，我爸爸还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话，但老板达成交易后明显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流。他倒是识趣，让我好好提着酒，说：“我们回家。”

  结果他再也没能走回家........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走到离小卖部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河上面有一座桥，桥上有栏杆，砖头堆出来的，用水泥糊在一起，上面可以坐人。天气很热，河里面没有水，看下去全是白斑斑的石头，河正对着桥的部分用水泥糊得平平整整的，我和邻居家的弟弟在一次大雨天在下面玩过，还让大水冲走了我的一只绿色的新鞋子。走到桥边时，我爸突然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我知道他手里的石子随时会向我扔来，他吼着对我说：“你快点走！”我怕他用石子砸我，赶快跑，一直跑到我认为安全的地方才停下来，我跑到了一个能够看到我爸的山头，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弓着身子喘气，一边看着他，我看到他坐在了栏杆上，大概10秒左右的样子，我看见他突然消失了，接着我听到他那个方向传来的的几声巨响.......

  我愣了几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到桥边，看见我爸爸正躺在桥下，脑袋向左边偏着，两只手臂分别摊开躺在水泥地上，一只腿直直的，另一只腿半弯曲外展。我被吓坏了，赶紧去找小卖部的老板，告诉他：“我爸从桥上掉下去了。”他让我赶紧回家找我堂哥，我又赶紧跑回家对堂哥说：“我爸从桥上掉下去了。”

    我哥将我爸从医院带回来时，身上披了一张白布，被安置在我们给他搭的木板硬床上，这时候的他安静极了，只剩下呼吸声。

  第二天我拿着我哥给我的钱去报名，报完名后我没有回家，去了朋友家，第三天早上，我和同学有说有笑的一起往学校走去，途中碰到了我哥，他对我：“你爸死了。”我当时回答了一句：“噢！”

     

她的半生和他的一生

我爸身穿一袭有点发黄的白衣，和我走在一条环山路上，路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他对走在他前面的我说：“喂，现在往那边走？”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举起右手，伸出食指直向一条没有前路的悬崖。他一下子就超过了我，走在我前面，不久后，我站在悬崖边，看着他平静躺在崖底的身体。突然身体一颤，我用手摸了下额头，汗水浸湿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