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去看一座山。
它叫甘山,距我在的村有几十公里。从前缺粮缺柴的年代,老人们打着赤脚去甘山砍柴,再背回来。山峰高耸入云,走到山尖雾气袭来,轻飘地就把头发和衣物都打湿了。山里的溪流和泉水清冽甘甜,爷爷那时候因为走了远路爱泡水里,后来腿部静脉曲张很是严重。到了春天,覆盆子熟了,映山红把整片天空都衬出粉红色的飞霞。我就爱幻想在这样的山谷里,躺下来看老鹰盘旋,做一个美梦。
我住的村里虽然没有甘山这样有名气的,却也不缺山。到了秋天,屋前的山坡上茅草枯了一大片。小孩子穿上最破最旧的衣裳去滑茅草梯,硬生生地在小土坡上创造自己的快乐王国。稍平一点的坡地已经成了绿油油的菜地,旁边除草的大人总吓唬我,说我母亲拿着草鞭寻我呢。看我皱起眉头,就大笑起来,往锄头上啐了沫继续挖地。天黑了,我才归家。
母亲能从山里变出很多宝贝来。她知道哪儿有熟了的野葡萄,还给我带回葡萄叶,教我辨认叶子的边缘和气味。覆盆子或者野山莓更常见,遇上大丛的她就用斗笠给我装回来。春天,她就带我去挖笋和找蘑菇。山上的松树针叶落在地上湿湿软软,落下来的松果被我用来当毽子踢。腐朽的木桩是香饽饽,回家点柴火最合适的。有时候还能有意外之喜,逃出生天的母鸡跑到山上下蛋,我们一口气拾了十来个,兴尽而归。
冬天下了雪,远处的矮山变成了白色的小蘑菇。人人都窝在家里烤火,山里捡来的柴木在火里散发不同的气味,燃起来的声音和火焰颜色也不相同。我从后门溜出去,带着弟弟去爬山,后来就变成了背着他。两个人鞋袜尽湿,却不觉得冷。奶奶一边给我们换衣服,一边说要等我爸妈回来告状。晚上躺在床上,她灌了汤婆子给我暖脚。雪下得大了,山上的树枝先是吱吱作响,然后咔擦一声断了。我听了几次,就睡着了。雪夜过后又是晴天,我背着书包往学校去。沿着山边的宽路,有野兔从雪里蹦跶。也是听老人说,以前山里野鸡狍子都是很常见的。
山里的日子,朴素又深刻。人们不急着把日子过出什么花样,就跟着节气和时令做最该做的事情。春夏秋冬,山都在那里。后来去了城里,种了再多绿植的地方,我在满街的汽车尾气里也闻不到深山的清幽气息。
清明归家,去给我的爷爷奶奶扫墓。村里只剩几个老人,儿时的玩伴都已经婚嫁生子,年轻人远走他乡。山荒了,树木却还是漫无目的地生长。我在山脚驻足,关于山的记忆涌了上来。人生苦短,需要一座山来当指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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