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河在金堂县赵镇汇成千里沱江。河多鱼就多,上世纪60年代,赵镇的中码头一带,整日蒸腾着腥气的鱼市上,鱼肉案子挨挨挤挤排了几十张。鱼贩子将百十斤重的鲶巴郎开了膛,摘去内脏,就那么血淋淋地往铁钩上一挂,跟卖猪肉差不多。除了大鱼案子,就是数不清的鱼篓和秧盆:金鲤,白鲫,乌棒,青波,黄颡,刺婆......品种太多了,好多鱼都叫不出名字。
那时候鱼儿胆大,在河边洗菜,会有成群的小鱼来啄食腿上的老皮。用筲箕随便一舀,就有十几条小鱼在里面跳跃。鱼多,好钓,对于注意力很难持久的小孩子来说,这就充满了乐趣。我常常约了同学,从中码头过浮桥,到对岸的小河湾去钓鱼。准备工作很简单,悄悄挖点蚯蚓用烟盒装了,趁大人不注意,拎上小木桶就开跑。到了河边,折一根树枝,系上鱼线鱼钩就成了钓竿。
小河湾岸边是沙滩,沙滩后有一片栖木林。倘钓鱼时太阳晒得狠了,便把钓竿一插,躲到林子里去。我们钓鱼图个玩,钓满一小桶还得拎到桥上放生。就跟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捉蝴蝶的小猫一样,常常是钓竿在一边,人在另一边。扔石头,打水漂,挖水沟,玩得不亦乐乎。玩够了起钓,没想到一条肉嘟嘟的鱼拖上了岸。这种鱼叫肉棒。肉棒最讨厌,总是一口就连钩带饵吞进肚子,半天都取不出来。扔掉肉棒,再看看天色,知道该撤退了,回去晚了会很麻烦。那时大人不许小孩钓鱼,怕掉进河里出事。钓完鱼得把鱼线取下来,缠在火柴棍上贴身藏好,拎着空空如也的小桶回家。一路想着,如果是个大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该多好啊!
鱼自然不是钓着玩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水”的有,是渔业社。还有一句俗话:打渔捞虾,饿死全家。但有一个人例外,不仅靠这个养家活口,还活得很滋润。
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汤沙根(儿)。
汤沙根(儿)是个中年人,名字不详。沙根儿是一种鱼,又名白鲦。白鲦长约一拃,肉质细嫩,可香煎,可油炸,味道极鲜美。这种鱼餐桌上很少见,因为很难钓。钓白鲦不叫钓,叫“刷”。白鲦咬钩极轻,活活是闹食的角色。偏又“闹”得你没办法,鱼饵抛下去,眨眼间便成了空钩,刷快了又挂不住。不少人钓了一辈子鱼,都不敢说靠刷白鲦吃饭。好钓,就不叫“刷”白鲦了。
而汤沙根(儿)的绝技就是“刷白鲦”。
只见他不紧不慢在河边站定,先撒一把鱼饵打窝子,一会儿,水面就骚动起来,象是落下数不清的雨点。他只消不慌不忙地一甩钓竿,然后频频抖动手腕,半空中便会划出一道道耀眼的银弧。一抖,一抖,又一抖,那鱼儿也就一条,一条,又一条,飞向他背后浅浅的青草地,白花花地乱跳。他并不回头,也不用换鱼饵,只管抖动,那光景好象人和鱼达成了默契,共同完成着一场精彩表演。又象是他手中的钓竿具有一种魔力,或者就是他的一根极具敏感的神经。他的手停止抖动时,草地上的鱼便正好够装满一笆篓。
汤沙根(儿)每天只钓一笆篓白鲦,上街卖掉,转身去了茶馆。
上世纪80年代,沱江下游建起了一座座水电站,到上游产卵的鱼被拦河大坝所阻,加上河水污染,鱼越来越少,渔业社随之解体,汤沙根(儿)则摆了个水果摊。
如今河流依旧,河岸高楼林立,绿树鲜花遍布其间,是谓花园水城。爱钓鱼的人也很多,渔具也多为高档货色,只是蹲守半天,往往拎一只空桶回家。
夜里,水城灯光璀璨,河面波光粼粼。沿河漫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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