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洞子,是家乡人说的一句土话。就是夜里睡觉时,枕头与肩膀形成的那个风洞,加之四川人有爱用一个“子”字的习惯,所以“猫洞子”这叫法,就着实叫出了地方特色。
顾名思义,“猫洞子”如果用猫来堵上,就更有些名正言顺了。当然,农户人家养的猫,也不光是为了要堵猫洞子的。
乡下人,尤其像前几年的乡下人,不养猫不养狗的人家,那是极少数的。养它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着消耗粮食,相反是为了节约。也就是在那些贫穷的岁月里,过着苦日子的农村人,才迫于环境压力想出来的这个怪招。
猫狗要吃粮,这谁都知道。在那个年代,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要养它们当然有压力了。但一想到“贼娃子” 晚上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尽干些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养个看家护院的狗是值得的。人累了一天,夜里可以放心的睡个囫囵觉。倘若有贼来,狗是可以先抵挡一阵子的。多数时候做贼心虚的家伙,不等主人撵出来,也会落慌而逃了。
至于养个猫,就更有好处了。从猫细声细气的叫声来看,它吃的并不多,何况多数时候还是自食其力的。在人面前,不管有多猖狂的老鼠,哪有见了猫都不怕的道理?你别说,家里有只猫降着,会让鼠辈们一直抬不起头来。那些本来分得就不多的粮食,抛洒的就很少了,也许很长时间连一颗老鼠屎也见不着了。
就与主人的感情来说,狗是最忠诚于主人的,它也最善于察颜观色了,深知只有摇尾乞怜,才能得到捐来之食。而猫就不同了,似乎爱理不理、对人冷冰冰,是它们的天性使然。凭着这付傲慢相,也能让它的主子们另眼相待,远比狗生活得好多了。
这大致是人们一开始就对它们有了偏心的缘故吧。狗,可以叫公狗母狗,而猫则不行,得与男女一致的叫法。狗的下贱,还在于它随便可以被人拧走,顶多可以做个小得挂不上嘴的人情而已;猫就又不同了,不但要拿钱买,只不过买的价格并不算高,三五元是个意思。而且在抱走时,还要把它的眼睛给捂上,不然养不乖,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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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家还是一屋子娃娃时,像村里其他人家一样,除猪牛是必养之外,也“附带”地逮来了一条公狗、买了一只女猫,从很小时就把它们养起。目的是想慢慢养大,以便建立与我们的感情。
公狗是用烂背蔸做的窝,我们给它放在一棵大柏树下,想以此能多少为它挡点风、遮点雨。它倒也还乖,一直把那地方作为了一个永久的居住点。
至于那只女猫,它的“高贵”身份是明摆在那儿的,我们就不好给它安排住处了。
但有一点,还算比较固定,那就是它每晚爱在我和婆婆睡的床上来,给我们作伴。当我们睡着后,它似乎就要出去约会一会儿。走时是悄无声息,回来时也是悄无声息的。等快到天亮了、我们起床之前,它才又会回到床上来。
川北的冬天,仿佛是极寒天气的集结地。白天阴雨绵绵,晚上雾气弥漫,屋外的冷空气从裂了口的墙缝里、从关着门的门缝里、从漏雨的茅草房顶上,往我们的屋子里拼命钻,仿佛要把我们身上的温度,全部给吸走似的。
白天,我们穿的补巴衣服,没给我们增加多少热量,晚上的酸菜稀饭,吃得也不是很饱,垫在稻草上的篾席子不等捂热,就又要起来小便了,带回来的是一股更冷的湿气。
女猫最先睡在婆婆那头的枕边,正好堵了她肩膀背后的风洞。猫的浅毛很热和,用它来堵 “猫洞子”,似乎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婆婆的肩膀,一到冬天极寒天气,那地方会钻心的疼痛。一开始,父亲用热毛巾给她捂过,后来也管不了什么用。她自己才在每晚睡觉之前,呷一小口温热了的白酒,说是好睡觉,睡着了就不晓得疼痛了。
那只猫像知人性似的,每晚必先去那儿卧下。
我睡在婆婆的脚头,夜里她会把铺盖卷拢,把我背后的“猫洞子”给堵上。但我并不怎么会睡觉,半夜由于翻身,经常把铺盖掀掉。
一旦听到半夜里我在咳嗽了,就相信是我的 “猫洞子”出了问题,她就用一双脚给我堵“猫洞子”。有时,我无意间触碰到那双脚,它冰冷的程度像雪块一样,我也会靠向它,甚至把被子帮拉一拉,也给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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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只女猫更换了主人,改投到了我的“门下”,像家里那条始终如一的忠犬一样,几乎夜夜卧守在了我的枕头旁。
开始,我还有些纳闷,它不一直都是婆婆的“座上宾”吗?怎么风水变了……女猫本来也曾讨好过我,我对它根本就不搭理,甚至还很嫌弃它。一是它那难听的哮喘声,让我不能安睡;二是我有次看到它吃老鼠肉的嘴,沾染上了鲜红的血浆,所以我在心里就对它没什么好感了,所以它也才自讨没趣地卧到了婆婆那头去。
但它何致于要来我这儿落脚呢?后来我才慢慢地得知了真相。我听到了婆婆在夜里、不止一次地用手赶它走的声音。
我有很严重的支气管炎,咳嗽伴随着整个冬天度过,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咳得夜不能寐,经常于半夜里吵醒婆婆。
睡在另一头的婆婆,想了很多法子给我,比如:睡觉前给我弄烧热的生姜吃、夜里把我的双脚放在她的胸口上、把铺盖故意多往我身上扯……做了这些后,好像我半夜的咳嗽声,她就听得有些少了,于是夜夜才坚持着一直做。
装做不知道的我,依然要赶那只猫走。却被她发现了。
让它在你那儿卧嘛,怪可怜的……婆婆说。
你嫌可怜,那就让它卧你那里好了。我仍执拗着不肯接受它。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婆婆肩膀疼,不能着凉,有猫卧在那儿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嘴上没把这话说出来。
但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时,那只我讨厌的猫,还是睡在了我的枕头旁。
当天晚上,婆婆仍如法炮制地把猫放到我“猫洞子”旁边来时,我还想拒绝,她便尝到甜头似的说,昨晚幸亏有猫,你半夜才没咳多少。
猫给了我,那你怎么办?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要紧,我是大人,晓得自己照顾自己。说罢,她取下头上包着的黑丝帕,塞在了“猫洞子”的入口处。
半夜里,我听到了她用手轻捶肩膀的声音,只有当冷着了,才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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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死后,该轮到我自己照顾自己了。父母白天挣工分,累得够呛,根本没精力夜里管我们的睡觉。
这时,那只女猫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已经有好长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我仍睡在我们以前婆孙睡的床上,于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准备好一个物件来堵猫洞子,有时是我自己穿的衣服,有时是一条枕头帕。有东西在风洞那儿放着,才有满满的踏实感。就像婆婆在我心里,永远是个靠山一样。
每晚,好像婆婆还在,就睡在我的另一头,直到安然入梦。
后来,我有了儿子,我给他讲“猫洞子”的故事,逗得他每次都大笑不止。笑吧之后,他也会主动找东西把猫洞子给堵上。
看到他憨态可掬的样儿,我说,这就对了,把自己照顾好,一直是你先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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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婆婆,即父亲的母亲。在我们老家一直沿袭着这样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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