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这个故事很久了，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了关于这一家人的任何消息，但是我仍想用我笨拙的笔触，把他们生活的某些片段记录下来。
佳佳是一个4岁半的小女孩，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未察觉出她有什么大的问题。她穿着一条漂亮的粉色连衣裙，后背上背着的大蝴蝶结随着她的跳跃在身后轻轻飘舞。
“阿姨，你好！我可以到球池去玩一会儿么？”我很诧异第一次见面她就这么可爱而有礼貌，和我平时在康复中心见到的小朋友不太一样。
“好啊，你自己过去玩吧，我和你妈妈聊会儿天！”我拍拍她的屁股，又用食指指了下球池。她开开心心地向球池跑去，并在进入球池前脱掉了脚上的鞋子。这些细微的举动都让我对这个小女孩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总觉得她妈妈带她来错了地方。
“孩子很好啊，语言，行动方面都很不错，为什么要到康复中心来呢？”我把目光从孩子那里转移到妈妈身上。
“是啊，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乖巧就好了，可是她有些问题，一旦爆发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我和她爸爸都以为是老人过于宠爱，可越大越觉得她某些行为不对劲！”
我看着那位妈妈眼神一点点暗淡下来，充满了忧郁，就没有开口说话，我想她定是有一个很长很无奈的故事要讲给我听。
“我和佳佳的爸爸都在一家研究单位上班，出于工作环境和性质的关系，我们结婚后一直都没有要小孩，我们也听说单位有些同事的孩子有些小小的毛病，但随着年龄的增加，还是希望家里能有一个小朋友，两个人太冷清了。为了要一个孩子，我申请了工作调动，休养调理了一年后，我才准备怀孕。孕期的大小检查更是不敢怠慢，熬过了胆战心惊的十个月，佳佳顺利出生了，医生告诉我们一切正常，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娃娃，整个家里充满了喜悦。”讲到这里，她转脸看了看佳佳，我也能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他们一家是如何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幸福之中。
“后来，佳佳满了周岁，我又申请调回了以前的研究岗位。心想孩子长大了，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现在能给她多存些就多存些吧！于是孩子就交给我父母代养了。当时她周岁了还不会走路，我们也没有太在意，心想等她大点自己就会了，果然她1岁4个月就可以自己走了，虽然偶尔走不稳，但总算一直都在进步。后来带她去做儿保，她的大运动，精细都落后于同龄孩子几个月，我们想可能是老年人带的关系，很多东西他们没有教，孩子不知道也很正常。只是多嘱咐了父母，让他们平时除了哄着孩子玩之外，多教教孩子。到了3岁，应该读幼儿园了，我们就把她送进了自己单位的学校。开始的一两周，佳佳表现得还不错，老师只是反应她不太活泼，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动手能力不是太好，别的都还不错。可是第三周，幼儿园的老师就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去趟学校，说有事需要和我沟通一下。当时我也不以为然，心想这么小的孩子能发生什么大事呀，去了学校，和老师沟通了一会儿，我就有些崩溃了。”
看着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于是我转身走到柜子前，抽了两张纸递给她，她轻轻地揩一下眼角的泪水，又望向在球池玩得很开心的佳佳。
“老师询问了她在家的情况，问她如果需求未被满足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我茫然的摇摇头。因为我和她爸平时工作很忙，几乎都住在单位的宿舍，周末才回家。平时由于陪伴她太少，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孩子的需求，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根本没有留意过她的要求未被满足会是什么样子。老师见我对孩子的情况了解甚少，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播一段监控录像给我看。”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画面中小朋友们都在安静的吃饭，佳佳也乖巧的拿着勺子自己吃。可是不一会儿她从自己的碗里舀了什么放到邻座小男生的碗里，那个小男生抬头左看右看，似乎是在把情况反映给老师。马上就有老师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来把那个小男生碗里的东西挑出来放在桌上的垃圾小盘里，大概又叮嘱了几句才走开。突然画面中佳佳像是着了魔似的，把整个垃圾小盘端起来倒在那个小男生的头上，因为听不见声音，只看见两个老师和邻座的小朋友都忙作一团，帮那个小男生清理头上和身上的东西，当老师蹲在地上清理时，佳佳又冲过去使劲儿推那个小男生，小男生随即从椅子上仰倒在地，大哭起来。只见一个老师快速的把他扶起来，另一个老师则把佳佳拉走了。后面的画面就剩下老师给那个小男生整理以及安抚他的情况，佳佳再也没有出现过。我问了老师，老师直言不讳地说让她坐到教室的角落反思去了，没有让她继续和小朋友们一起用餐。后来我和佳佳爸爸也带着她去小男生家道歉，因为是一个单位的同事，那孩子的父母也没有过多的指责。只是让我们多花点时间多陪陪孩子，孩子的脾气太过于暴躁了。”
说到这里佳佳妈妈已经是泪流满面，我知道她心里替佳佳委屈，但更多的是为她的这些行为担忧。因为接触过不少这样的孩子，我想佳佳的故事应该还有进一步的发展，果然，还没等我开口问，她就又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我也多次给佳佳说，她打人的行为不对，在幼儿园应该要和小朋友友好相处，小朋友才会喜欢她之类的。她每次都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我在讲一件和她毫无关系的事情。我想孩子可能只是一时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老师都围着那个小朋友转，忽略了她的感受，所以她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以后应该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可是谁知道，后来这样的事情不仅发生了，而且佳佳的行为变得更加粗暴。她不仅打小朋友，打完后还打自己，边笑边扯自己的头发，有时候还会边大叫边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活像个疯子……”
她讲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手掌里哭泣，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她的肩头，示意她放轻松点，随后朝着佳佳走过去。我想这样的场面还是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毕竟谁家孩子出了这样的情况都挺让人崩溃的。
“佳佳，好不好玩呀？”我坐在球池边上，手拿海洋球轻轻丢到佳佳附近。
“好玩啊，阿姨，你也进来和我一起玩吧！”说着她趟着球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笑着向她摆手，没想到她突然冲过来，抓住我摆动的手，当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佳佳拉着我的手，笑嘻嘻的看着我的脸。
“阿姨，你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呀？”我被她这跳跃的思维转换给懵住了，愣了几秒钟才反问她“你说呢？”
“我知道阿姨是短头发，佳佳是长头发”说的时候脸上一副自信的表情。
“哦，是么，佳佳怎么分辨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呢？”我摸着她的马尾问。
“因为我能扎小辫子，所以是长头发，阿姨不能扎小辫子，所以是短头发，你说对不对呀？”
“是啊，佳佳真聪明！”我用竖起的大拇指在她眉心轻轻按了一下，假装给她盖章，她也开心地模仿我的动作，往我的眉心盖章。
“阿姨是短头发，佳佳是长头发，阿姨没有小辫子，佳佳有小辫子。”她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但脸上却一直笑眯眯的。
“阿姨，你额头的皮肤是怎么了呀？”她笑着的脸突然充满了疑惑。
“我么？没有什么呀！”边说我还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对，你的皮肤受伤了，他们生病了。”她说话的音量顿时比刚才提高了一倍。
这个时候佳佳的妈妈也抬起头，站起来准备往球池这边走，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过来。
“佳佳，你摸摸阿姨的额头，我再告诉你这块皮肤到底怎么了，好不好？”我双手捧住她的小脸，让她看着我。
她用右手指尖，轻轻抚摸我的额头，刚才焦虑的情绪稍稍有所缓解。
“好了，现在阿姨来告诉你，额头的皮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边说边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我的腿上。
“阿姨额头上的这几颗小痘痘叫做青春痘，是因为皮肤分泌油脂，堵住了毛孔，所以才长了这些小痘痘的，等佳佳长大了，到了青春期，说不定也会长哦！”我深知这些孩子提问时是多么的认真，所以尽量做到不用谎话糊弄他们。
“青春痘？青春痘是什么豆啊，它们会开花么？”她很认真地看着我的额头问。
我被这孩子的天真逗乐了，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哈哈，会呀，阿姨的青春痘可能不会开花了，但是佳佳的一定会，等它们开完花，皮肤就会变好，佳佳就长成漂亮的大姑娘咯！”说着我又用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佳佳突然变得开心起来，她走出球池，朝妈妈跑去。
“妈妈，妈妈阿姨说我以后也会长青春痘，而且它们还会开花呢？”
妈妈摸了摸她的额头，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由于佳佳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没有马上让她留下来做康复训练，而是建议父母先带她去大城市的儿童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看看大脑神经方面是否存在病理性的异常。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和佳佳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后面和她妈妈通过几次电话，从她的言语间听出佳佳的状况不是太好，家庭中的氛围也变得越来越紧张，而她也因为要照顾佳佳的原因放弃了工作，带着她奔赴各大城市的医院与康复机构。
我最后一次和佳佳妈妈通话是在2015年的12月31日，电话里她讲述了近一年来她的心路历程。这一年的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有就是佳佳的精神和情绪方面的问题似乎有所改善，但其他各个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退化。大运动，精细都不如以前那么灵活了，偶尔还会把大小便拉在裤子里。谈话中她讲到和佳佳的爸爸已经离了婚，只是爸爸每个月依然会支付给他们一笔数目不小的抚养费。
这种情况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虽然这么多年，看到父母因为孩子的问题，离异的不在少数，但我总觉得家庭的完整与父母共同的爱护才是孩子走向康复的基石。我知道那些父母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会承受怎样的经济压力以及外人歧视的眼光，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即便他们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一些麻烦与不幸。如果可以，我们谁都希望这样的事情永远不要发生，可上天有时候就是会抛给我们各种各样的难题，这就是人生，我们应该接纳，甚至于笑纳！
过完春节，我给佳佳妈妈打电话，想看看佳佳的近况怎样，可她的号码已经是空号，尝试着让周围的朋友帮忙打听她们的情况，终究也一无所获。只是佳佳明媚的笑脸偶尔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还有她那句天真的“青春痘是什么豆，会开花么？”
我真诚的希望那些特别的孩子都能在家庭和社会的关爱与呵护中成长，希望他们的青春也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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