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巧云和丈夫守着一个卖鱼的摊子。
他们穿着过膝的胶鞋，双手浸在冰冷的水里，熟练地帮顾客挑了一条肥胖的鲤鱼，正准备宰杀时，眼角瞥到了花枝招展走过来的妹妹。
巧云正给鱼开膛破肚时，妹妹的高跟鞋就已经到眼前了。
“姐，忙着呢！姐夫，今天生意怎么样呀？”妹妹柔声细语地跟他们打招呼。
巧云丈夫嘴里“嗯”了一声，就忙去了。
“姐，你看你们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姐夫还是老样子，闷葫芦一个！”妹妹撇着嘴嘟囔。
“嗐！他就这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爱说话，但也没什么坏心眼。”
巧云说话间就收拾好了一条鱼，打发走客人后，总算能坐下喘口气。
她指着一个凳子让妹妹坐下，妹妹嫌弃地看了半天说自己还是站着吧。
巧云看着妹妹妆容精致，衣着时髦顶着头大波浪，浑身散发着清香。
再看看自己浑身湿漉漉的鱼腥味，突然有些尴尬，她问妹妹：“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没事，我想你了姐姐，就来看看你！”妹妹笑眼弯弯，声音似乎要渗出蜜来。
“哦。”巧云看到又来了顾客，就先把妹妹晾在一边，开始了接待。
顾客一拨又一拨，巧云和丈夫累得腰酸背痛。
好不容易熬到收摊，发现妹妹居然还没走。便忍不住问道：“你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知道的，我那丈夫是个没出息的人，不像你们还有个生意，我们最近手头又紧了，姐，你就再支援一点吧！”集市上人多，妹妹有点脸红了。
“我哪儿还有钱呀，我们这个生意就是小打小闹，前段时间才给你了那么多，眼下是真拿不出了……”
“我的好姐姐，怎么会拿不出呢？我可看见了，你们今天生意好着呢！”妹妹拖着黏腻的语气撒娇。
“真没有了，我们今天也没赚多少，再说天冷了，我们还得给孩子们买棉衣呢！”巧云叹着气把头转过一边，不再搭理妹妹。
妹妹跺着脚，气呼呼地走了。
02
看着妹妹的身影越走越远，巧云叹了口气，不用说，晚上回家时，她又要被母亲唠叨了。
她住在离镇上不远的一个村里，爹娘这辈子只有她和妹妹两个女儿，这一生的执念就是给她们生个弟弟，但一直未能如愿。
后来爹妈年纪大了，自觉生育无望，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两姐妹身上。
父母前半生都在焦虑自己的老年生活，没有儿子养老送终是他们心里最大的缺憾。
所以他们从小对女儿的教育就是：爹妈没有儿子，以后就靠你们了。
巧云二十岁那年，由父母做主招了个上门女婿。
丈夫父母早亡，从小寄人篱下，被亲戚们轮流照顾着长大，这样的条件想要风光娶妻，那比登天还难。
所以巧云的老爹一眼就相中了他，以后养老送终也有个着落。
婚后两口子相敬如宾，丈夫不爱说话，但踏实肯干，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他们白天在镇上卖鱼，晚上收摊回村里休息。
她在集市上打发走了妹妹，就和丈夫收摊回了家。踏进家门的时候，巧云果然就嗅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
“你还知道回来？一天天只顾着自己赚钱，帮帮你妹妹怎么了？”母亲对着她横眉怒眼，她知道，妹妹一定给妈打过电话了。
她叹了口气：“妈，我们实在没钱了！就是有钱也不能再借给她了，这些年她从我这里拿了多少？至今一分钱没有还回来过！”
“那不是别人，那是你妹妹！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嘛？”母亲提高了音量。
巧云看母亲那个架势就知道，自己今天怕是又要重蹈覆辙了。
她卖了一天鱼，已经浑身疲惫，晚饭都还没有吃，实在不愿意再纠缠。
根据以往的经验，再纠缠也是徒劳，母亲从小就偏爱妹妹，每次妹妹借钱，只要母亲出面，从来没有借不到的。
“好了，妈，她要多少钱？”
母亲得了她的这句话，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给你妹打电话，让她过来……”
03
二十分钟后，妹妹便一阵风似地进了门。
“妈咪……我的好妈妈，我可想死你了……”妹妹扑在母亲怀里，抱着母亲的头亲了几口，甜腻腻地撒着娇。
妹妹和她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她从小老实稳重，在潜移默化下自觉担负起了给父母养老的责任。
妹妹却像脱了缰的野马，从小无拘无束，男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前几年收心嫁了人。
妹妹婚后第一胎就生了儿子，而她一连两胎都是女儿，对比之下，母亲当然更看重妹妹。
妹夫婚后又没个正经工作，让母亲越发心疼妹妹了，平时话里话外总让巧云帮扶着她。
只是她今天帮一下，明天帮一下，天长日久，她也受不了呀。
这次好不容易硬气了一回，谁知道刚拒绝就被母亲打回了原形。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问妹妹：“你又要多少钱？”
妹妹整了整衣服，郑重地跟大家宣布了一个消息，她找到了更高薪的工作——卖保险。
可是一起上班的小姐妹们都有车，只有她没有，所以她决定了，她要买车！
“什么？买车？这可不是个小物件呀，我上哪儿能拿得出来？”巧云听到妹妹的诉求简直惊呆了。
妹妹用涂满指甲油的纤纤细手抚弄着头发，慢条斯理地说：“怎么没有？那天你跟咱姑打电话，我可都听见了，你觉得跟咱爸妈一起住的不自在，准备出去买房另住呢！”
妹妹的话音刚落，母亲颤抖着举起一根手指，戳着巧云的脑门，声嘶力竭地怒骂。
“你个死丫头，我没看出来，你居然存着这个心思。爹娘给你招上门女婿就是为了给我们养老，没想到你这么吃里扒外……”
偏偏妹妹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是呀姐，你这好好的日子折腾什么呀？你们平时做生意，两个女儿都是妈给你带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巧云心里憋着那口气实在忍不住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我的钱凭什么给你？”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热辣辣地挨了母亲一巴掌，母亲咬牙切齿地说：“你妹说得对，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给你招来个女婿过日子，以后等我们死了，家里什么不都是你的？”
“存了多少钱？全部拿出来！只要我们老两口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分家的事。”
“不！我不拿！”巧云咬破嘴唇吐出了几个字。
04
母亲听后三下两下抖乱了头发，哭着喊着上了房顶，拍着大腿嚎了起来：“我命苦哟，这辈子没个儿子养老，好不容易招了个上门女婿，那没良心的丫头还要丢下我们……”
她一边嚎一边作势准备往下跳，巧云丈夫赶紧上去把丈母娘搀扶了下来。
巧云无奈把手机扔在了地上，说所有的钱都在里面。
妹妹兴高采烈地捡了起来，跳到了母亲的跟前：“妈，我知道密码……”
巧云辛苦存的五万块钱，被妹妹唰的一声全部转走，妹妹还撅着嘴不乐意：“闹了半天，就这么点钱呀！还闹得妈上了房顶！”
“这几万块钱你还想买房？我买车也不够呀！对了，我可以分期呀！”妹妹一拍脑门，真想为自己的聪明点个赞。
母亲乜斜着眼睛看了巧云半天，恨恨地说：“这辈子你们就趁早死了那个心，我跟你爹以后你敢丢下试试！”
巧云两口子一夜无眠，妹妹的话萦绕在耳边，自己难道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还有妹妹说要分期买车，那以后的贷款……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把丈夫拉了起来：“不行，我们一定要走，她就是个吸血鬼，这辈子铁了心要把我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丈夫闷着头只说了一句话；“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娘，这样的妹妹呀！”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转让卖鱼的摊子，带着丈夫女儿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几天后，鱼摊还没有转出去，妹妹的车已经提回来了。
五万元付的首付，每月还三千五的贷款，这贷款不用说，已经默认让巧云承担了。
妹妹神气地把车停在家门口，吆喝着要拉着她和母亲进城，说过两天母亲生日，她要去给妈买一身新衣服。
巧云不想去，但脚步还是软绵绵地上了车，她想看看这个用自己血汗买的车，坐上去是什么滋味。
妹妹手扶方向盘，在路上风驰电掣，母亲一脸骄傲：“看看你妹妹，从小就是有本事的人，最重要的是人家能生儿子，看看你……”
母亲的话越来越难听，巧云干脆装晕车，把头靠在了一边。
到了商场门口停了车，巧云刚想下车，就听妹妹甜甜地开了口：“我的好姐姐，这里恐怕会有交警查车呀，要不你坐在车里帮我看着点，我带妈去买衣服，很快的！”
“就是的，你就待在这里看车吧，再说你那老土的眼光，能给我挑什么好衣服？你妹妹眼光好，让她给我挑！”母亲说完拉着妹妹头也不回地进了商场。
巧云心里苦涩地想：“她买？花的还不是我的钱？”
05
一个人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她摸到副驾驶座后面的袋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四四方方像是叠起来的纸张。
她以为是车辆说明书，便掏了出来，准备翻开看看打发时间。
然而看清楚了那几张纸上的内容后，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母亲和妹妹走出商场时，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妹妹潇洒地坐上了驾驶座，并启动了车辆。
没有人问问她需不需要买点什么，仿佛她跟着来一趟只是为了帮人家看个车。
回到家时丈夫苦着脸，她问怎么了，丈夫的脸更苦了：“你不是说让转让鱼摊吗？问了一圈没人干这又苦又累的活。只有一个愿意接手，但给的价钱太低，哎！”
“转了吧，价格多低都行。”她神情木然催促丈夫赶紧去办。
“真的要转？”
“转！赶紧去，我们拿上钱就走，带着孩子去南方。我们年纪轻轻，一身力气，就不信活不下去。”
丈夫走后她不声不响地开始收拾行李，过几天就是母亲生日，她要给母亲一个大惊喜。
在母亲生日的前一晚，母亲心情大好，想到第二天自己的生日，小女儿一定贴心地帮她订好了饭店，备好了惊喜，那时候小外甥再给自己唱个歌，想想就美。
老两口吃饭的时候还喝了几杯，摇摇晃晃地准备去睡觉。
迷迷糊糊地准备上床时，用手触摸到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凉飕飕像一沓纸
她着急忙慌地赶紧开灯，想拿起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随手拿来一张，原来是两口子的保险单，上面写着人身意外险。两口子大笑：“这肯定是小女儿给咱买的，真孝顺呀！”
“看看咱闺女还准备了啥？”说着又扒拉过来一张，两口子看完突然脸色大变。
那张纸是个亲子鉴定书，上面写得很清楚，巧云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06
两口子懵了：“这怎么回事呀！这谁弄的？咱小女儿？不应该呀！她虽然知道真相，但这些年好处都给了她，她闲着没事儿弄这个干嘛？”
“是呀，都瞒了几十年了，村里知道的也没几个，这谁弄的呀？”
两口子面面相觑，尘封的记忆涌上了心头。
当年两口子久久不孕，在村里招来了不少闲言碎语，他们无奈去外地抱养了个女孩，就是巧云。听说只要抱来一个，后面就能引来自己的孩子。
果然他们抱来第二年就怀上了小女儿，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巧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几次三番想要抛弃她。
只是一个大活人，也不是想丢掉就能丢掉的，所幸巧云长大后任劳任怨，不怕吃苦不怕累给他们赚了不少钱，他们才慢慢感到留着她还是有好处的。
这么多年，她厚此薄彼，连小女儿都看出了端倪，无奈只能对其说了实话，所以小女儿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压榨姐姐。
巧云妈一拍大腿：“巧云这个死丫头，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气急败坏地冲出去，准备找巧云算账。
“没良心的玩意儿，小时候要不是我把你抱回来，你能活到现在……”她怒气冲冲地打开了巧云的卧室，却发现空无一人，她这才想起这天一下午巧云一家都没露过面。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巧云和丈夫早已带着两个女儿上了南下的火车，此生也许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
而那个亲子鉴定书和保险单，都是巧云那天在车上发现的。她瞬间就明白了，妹妹绝对是个蛇蝎心肠的人。
也许是为了日后独吞保险赔偿金，居然偷偷收集了她们的头发和指甲，在一个不知名的的机构给她们母女做了亲子鉴定。
歪打正着被她看见了，正好卸去自己从小背负的莫须有的责任。
那个亲子鉴定书的真伪她已经不想去求证，这么多年父母对她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
把这些东西留给那个所谓的母亲，他们既然对自己没人养老这件事那么恐惧，那就让她继续生活在恐惧里吧！
巧云的出走，让她和老伴儿半天回不了神儿，他们想明白了，房间床上放的那些东西，肯定是巧云放在那里恶心他们的。
他们接着看那些散落满床的纸张，往后的每一张都是各种为了骗保害人性命的社会新闻。
07
老两口看得脊背发凉：“巧云让我们看这些干什么呀？咱小女儿那么孝顺，不至于会害我们吧？”
“不会的，不会的，巧云这个死丫头，就是想让我们跟女儿之间有龃龉。我们才不上当呢，咱们女儿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那两张人身意外险的保单，他们抓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心慌，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看了多长时间，两口子终于睡着了。她梦见了女儿还是个婴儿的时候，那时她也还年轻，女儿正在她怀里安详地吃奶。
突然那婴儿嘴里长满了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她的胸脯上，女儿一边咬一边撕扯，她痛苦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她失魂落魄地起了床，梳洗完毕后就听见了小女儿高跟鞋的响声。
小女儿人还没到，甜酥酥的声音已经传来了：“妈咪——生日快乐——我的好妈妈哟，我可想死你了……”
话音未落小女儿已经到了跟前，正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她第一次觉得女儿身上的香水味道如此刺鼻，她被熏得眼里都冒了泪。
小女儿笑眼弯弯：“妈，你是不是感动得哭了呀？”
说完就作势要给她一个香吻，她惊恐地看着女儿那鲜艳欲滴的嘴唇，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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