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
三十年前的今天,落日,黄昏。
山海关的残阳似血,三月风只能染绿江南的水岸。关外的山川,却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身披着坚硬皴裂的甲,伏在大地上,任凭风的撕扯。
无人修整的杨树枝杈斜刺横生,柳树的枝条僵硬地互相拍打,玉兰光秃的枝头不见一颗花苞。
没有生机的土地,没有生机的山。
春未暖,花未开。
此地无大海。
海子微笑着,太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洒在他未修剪的胡须上、头发上。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边,连笑容也散发金光。一片肃杀之中,他是唯一的温暖。
他顺着铁路的路基,走了许久。也许是累了,他看看周围,这景色与半小时前无半分区别。
这铁路上,没有他的目的地。
他抬头看了看天,无云,无雨,只有黄色和灰色,落日的黄,风卷狂沙的灰。
此地甚好,他在两条不算出众的枕木间躺下,头发贴到铁轨的瞬间,他觉得有点凉。但这点凉又算得了什么,老家的冬天比这冷多了,晚上睡觉,枕头也不过如此。
他从腋下抽出那本《瓦尔登湖》。泛黄的书皮,早被磨起了毛边。不知看了多少遍,每一页,每一个字都是自己的知音。
梭罗说:“这本书或许格外适合寒门学子,其他的读者则不妨各取所需。我相信谁也不会罔顾绽线之虞硬要套上尺码大小的衣服,因为衣服必须合体,穿起来才舒适。”
他不止一次地觉得,冥冥之中,梭罗一定是要把这些话写给他看的。
他出生在安徽怀宁的农村,六十年代出生,该赶上的全都赶上了。贫穷,饥饿,寒冷,伴随了他的亲人一生,也伴随了他整个的童年。
海子北上京城,他看到了春潮暗涌的世界,创作的火花一旦引燃,就无法再熄灭。在对金钱,对遥远的国外,对权力的躁动的社会中,他执着地歌颂着村庄、麦地、火热的太阳和黑色的翅膀。
他为村庄写了一首长诗,但没有人看懂。有人嘲笑他——这个来自北方寒冷的人,痴心地想做中国的但丁。
他哭了,不为别人的嘲笑,只是因为这世上,懂他的只有自己。
他有过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他希望他们的爱,可以超越世俗,没有师生的界限,也没有婚姻的樊篱。但事与愿违,理想的爱情,在黑夜中,闪过几个花火,湮灭了。
他迷失了。
“我想饮更深的水,想去繁星铺底的天河垂钓”,梭罗是拥有多少才华,才写得出这样美的句子。
也许,这美妙的句子中描写的——“天河”,才是心中苦苦追寻的家乡吧。
那里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冷面相对的嘲笑。
在那里,不需要再面对五月的麦地,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在那里,没有埋葬祖先埋葬父亲埋葬自己的土地,没有悲苦的亚洲铜。在那里,不需要面对冰冷的雨,没有一生的过错,没有悲欢离合。
二十五年的生命,他追求过许多。而没有得到的,他想让上天给予每一个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为每一座山,为每一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他希望,这世间,每个人都能做一个幸福的人。
火车渐渐地近了,他仿佛回到了怀宁的家,坐在金黄的麦田埂上,看着村庄,慢慢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船,在芦花中,渐行渐远。
火车呼啸而过。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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