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夏天跟很多东西挂钩,火辣辣的太阳、假期悠长的午睡、冰棍儿、泳池、凉席、蚊帐、蚊香、蝉鸣等等。
北京的夏天虽说没有南方热,烈日高照的时候也如雄狮咆哮、怪兽吐火般厉害无比,气温也可达四十几度。六、七十年代没有空调,电风扇属于奢侈品,一般人家是没有的,唯一的驱热设备是扇子和凉席。跟白天比,晚上睡觉时更难受,虽然北京昼夜温差比较大,但盛夏时即使是晚上也相当热,人们常常挥着扇子入眠,有时睡着了还慢慢挥动一阵才停,现在想着挺逗。北方的席子一般是草席,少数人有南方的细竹席,一张席子要用很多年,汗渍、痱子粉在上面留下痕迹,那时候生活的质感很容易捕捉到,现在不同了,大多数东西都在完全没有用旧时就丢弃了。
夏天蚊子很多,睡觉时是个很大的问题。那时没有电蚊香,药物蚊香烟大,太熏人,所以很多人还是要挂帐子,而一般的细密棉帐透气性差,睡在里面很热。记得家里买了新出现的,透气性相当好的“高级”尼龙蚊帐时,我惊讶于它的轻和盈盈一握,还觉得它像画上古代仕女屋里漂亮的轻纱帐幔,第一天晚上睡在里面时觉得特别新鲜。
北京夏天会下很大的阵雨,来势之凶猛真如神话中的蛟龙吐水。每当这时,除了一些住房比较破旧担心漏雨的人忧心忡忡外,一般人都会很高兴,因为大雨会把折磨人的酷暑暂时赶开。孩子们更是开心得不得了,除了凉快,还可以在雨中和雨后玩水,我就喜欢把妈妈在“五七干校”时下水稻田的长胶靴拿出来穿上,然后打着伞、趟着水在街上走,想象自己足登长筒皮靴,正在进行某种冒险活动。
北京没有霉雨季节,但个别的年份北京夏天的雨也会多得象南方,有时还会有忽大忽小、连续多日的雨。这时候若是周末,我特别喜欢让父母带我去古迹公园,比如颐和园,雨雾中,山形隐没、湖光朦胧、竹叶滴翠、俨然江南韵致,让我已经熟读和背诵的一些唐诗宋词、或诸如小说«红楼梦»里黛玉的潇湘馆之类的,有了生动的可见、可闻、可听的情境。不过北方人毕竟不习惯连阴雨,除了感到生活不便,还会影响心理,如果连续下雨超过三天,开始时人们很欢喜,渐渐就开始厌烦了,有一点郁闷和压抑,开始强烈怀念家乡最常见的朗郎晴天,待雨过天晴,艳阳高照时,大家便舒了一口气,笑了。
若是选一样东西当成小时候夏天的典藏记忆之物,我选西瓜。那时候物质匮乏,科技水平也没那么高,不像现在吃水果都不分四季,那时要吃西瓜只有夏天才有,而且属于没有则已,有则倾盆那种,而当这些圆头圆脑披一身翠绿与黑色花纹衣服的家伙一出现,就意味着真正的夏天来了!
这时候大街上会出现好多瓜摊,堆成山的西瓜要慢慢卖,夜里怕人偷,有人点着灯值班,值班的人没事干,就喝啤酒、打牌、讲各种奇闻轶事。
买西瓜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一般的人是把卖西瓜的售货员当成类似估玉的人,用一种近乎崇拜的口气对他们说:“您给挑个瓜吧!”他们在如此被信任的祥云笼罩下,一无二至地以一种极其自信的神情,先是用目光在瓜堆里扫,然后用手掌拍拍这个,用指节敲敲那个,最后抄起一个稳稳地托在手里说:“就这个吧!”也有人自己就是,或自以为是内行,煞有介事地拍一阵后选定。其实拍与不拍有多大差别呢?但这种挑瓜的过程特别有仪式感,卖瓜和买瓜的人都乐此不疲。
吃西瓜更是同时具有观赏性、口腹之乐、心情愉快的多重享受过程。那时候没有冰箱,不吃温乎乎西瓜的办法是在吃之前放在凉水里泡几个小时,吃前把干干净净滴着水的瓜提出来,放在案板上等着动刀。说起来逗,每家都有一个默许公认的切瓜专家,我家的专家是父亲,我直到现在都切不出那么整齐、漂亮的瓜块。但见父亲轻举薄刃,看准中线“咔”地把瓜切开,然后刷刷几下,案板上就出现了一大排极匀称的红色三角,父亲放下刀,笑眯眯地吆喝一声:“吃西瓜喽!”这种切瓜秀我永远也看不腻!
该吃瓜了,先看一眼红色的瓤和黑黑的子饱下眼福,也预热一下将要到来的快乐,然后就大口地把甜、脆、沙、水的西瓜“咔嚓咔嚓”一块接一块地吃,吃的人都一时无语,只听到一片带水声的咀嚼和往盘子里吐籽的声音。等肚子都觉得撑得吃不下了,这才放下盛满瓜皮、瓜子的盘子,满足地抹抹嘴,长舒一口气,幸福感充溢了全身每一个毛孔。
不可否认的是,幸福感这种事是非常相对也是非常实在的,虽然现在西瓜对我基本没什么吸引力,但它在小时候的夏天给我带来的快乐和幸福感却不能否认,并且永远难忘!
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夏天虽然炎热,但有一个懒散、悠长的暑假在等着,令人高兴。
不用去上学,每天自由自在,早晨不用早起,中午还可以睡一大觉,遇到下雨凉快的日子,躺在没有汗的席子上,听着窗外唰唰的雨声,吸着潮湿清爽的空气,看书、听广播、想事,真好!
骄阳刺目,夏花开着,向日葵的脸儿越来越沉像要睡着了,知了拖长声拼命叫着没完没了。觉得好像暑假也会没完没了似的,一天过后又一天,无穷无尽!
每天两根冰棍,红果的、小豆的或奶油的,奶油的肯定是没有奶油,小豆的却真的有小豆。全家每天一个西瓜,沙瓤或是肉瓤,甜或是不太甜,红瓤的花西瓜或是黄瓤的黑崩筋儿,都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能奢侈到把一样食品吃到腻,在那时是太罕见。
作业当然还得做,但不多,要是猛赶的话不出十天也就做完了,但一般人也不赶,急什么呀?慢慢做呗!我最恨的作业是练字,被警告今后可能会写一笔破字也不愿意练,后来果然写了一笔破字,再后来,大家交流时竟不用露自己的字了,真是世事难料!
那时候没有电视看,电影稀少,书也不太多,暑假大把的时间干吗呀?会游泳的人每天游个泳,但还是时间太多,但没关系,有事干,找同学聊大天!一般人家都没有电话,当然也没有什么预约,想找谁了,跑到那人楼下,扯着嗓子一喊,要是答应了就上去聊,喊几声不在就拉倒,顶多再去另一个人家呗,总不可能都不在。当然也有预约的事,几个人约好去公园,之前之后兴奋好几天。
这么过着,突然有一天,暑假就过完了,有点嫌短,但也不太烦恼,不还有下一个呢吗!一个完了还一个,无尽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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