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花牛 图:网络
放羊娃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个放羊娃。
我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而羊大小最为适中。比羊大一些的如牛、驴、马,食量过大,不易满足,且脾气不定,武力值又高,难以制约。
一头牛发起威来,两三个成年人是制不住的,随便尥个蹶子,都是非死即伤。我在村里住过多年,常在路边看到一头牛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而它的主人却委顿在地。上前询问,答曰:“被牛踢了。”有句俗语:“宁遭万狗咬,不受大牛脚。”而据我的经验,农村每年被牛踢的,远多于被狗咬的。故此,敢于拿鞭子抽牛的人,在我幼小的心里,都是对力量一无所知的笨蛋。他们就欠被牛踹上一脚,才会知道什么是生活。
驴体型虽小,脾气却极差,若是你言语上不够客气,惹恼了驴脾气,简直要作揖磕头才能哄回来。我曾在村口遇见一位族叔,他一身黄糊糊的泥浆,垂头丧气,简直像从泥地里滚回家的;而被他牵着的驴却趾高气昂,踌躇满志。据他讲,刚走出玉米地,他那头高脖关中驴来了兴致,欢叫着要从河边泥泞处走。族叔要拽驴回来,驴却反而一扯,将他晃倒,摔了个狗吃屎,然后独自向河边奔去。族叔怕驴走丢,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去,和驴在泥泞中重修旧好,这才哄回了家。驴的脾气死倔,养驴等同于养祖宗。生活不易,还要跟驴治气,这账就不划算了。
我对马不太熟悉,因为在我记忆中,我们村里没有马。据我爸说,我们村最后一匹马是孙归田家养的,但马虽然温顺,偶尔也想放飞自我,哪天撒缰跑了,光追一追就得一天。孙归田家的马老死之后,虽然常常怀念,但再也不肯养马,据称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跑不过马了,再也不敢养了。孙归田外号孙瘸子,我实在想不通,就算他年轻力壮,又如何跑得过马?
羊则不同,大小适中,力量柔弱,脾气温顺。就算偶尔反了天,一个成年人也足以制住,实在是放养牲畜的不二选择。
我们村有几家养羊的,属书昌家的羊群最大。书昌的女儿巧玲,就是一名令我羡慕的放羊娃。她早年辍学,每天在村中赶着羊群耀武扬威的招摇过市,手中鞭子甩得霹啪乱响。若不是看她人高马大不好惹,我恨不能抢过她手中的鞭子替她去放羊。
但她的羊群并不完美,那是一群脏兮兮的绵羊,温顺有余,性格不足,一身卷曲的羊毛粘满了草叶和羊屎,很不体面。那么厚的卷毛,洗都没法洗。若要我去抚摸,我实在下不去手。
我理想中的羊群,是一群白白的山羊。数量不要太多,以50—70只为宜。头羊是一只长角公羊,与我同心同德,管理芸芸众生。
每天早晨我开了羊圈,虚抽一下响鞭,头羊便带着羊群,和我一起迎着朝阳往山坡上去。青山绿水,蓝天白羊,大好天地,人生无憾。我腰里别着羊鞭,手里拿着弹弓,若有傻羊离队,我抬手就是一石子,打得又远又准。当然,大多时候山羊们都很乖,吃饱了草,喝足了水,便开始玩山羊跳,互相追逐打闹。
每到中午,大家就懒洋洋地趴在山坡上晒太阳。我左手抱一只小羊羔子,右手抱一只小羊羔子,斜歪在树荫里休息,看看远山,吹吹暖风。人生之乐,也不过如此。
这个理想,自我上幼儿园时就有了。我甚至自己做了个鞭子,在院子里抽我家的老榆树来过瘾。我也曾要求我妈给我弄两只小羊羔,但我妈连拒绝都懒得拒绝,直接忽视。
后来上了小学,我因成绩优异官封学习委员,很受老师器重。有一次开班会,让大家讲一下自己的理想。轮到我时,我站起来说:“我想放羊。”
老师失望地说:“人的志向应该远大一些。”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知道放羊是不可行的。不但挣不到钱,而且很不体面。在我们骑着自行车到县城里上高中时,巧玲还在与她那脏兮兮的羊群为伍,从她眼里,我能看到羡慕的目光。
我读书,考大学,留在大城市里工作,偶尔回趟老家,人五人六得挺体面的。除了偶尔看到小羊羔想抱一下,我都想不起自己曾那么地想去当一个放羊娃。直到有人问我:“如果不考虑薪水尊严面子,你最想从事什么工作?”
这真是一个挺残酷的假设,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真的,我再也没有像想当一个放羊娃一样,想去做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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