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我听见二人在大门外的争吵声,最后始终没有结果。猴子摔门进了房间。小雨一个人躲在门外哭泣。
我想去劝劝猴子,千千一把拉住了我,示意我别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小雨在外面哭喊道:“我就问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沉默无答。我屋外的声音突然破涕为笑,行李箱碾在石头上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她擦干眼泪,放下怀里的猫,对它说:“猫儿啊,我要走了!从今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替我陪他吧。”说罢拖着行李转身默默地离去了。
千千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她几句。心中却想,屋外的那个姑娘心中是要有多绝望啊!
第二天早上我在门口发现那只白猫。我把它抱到猴子的房间前,他还是不开门。我们三人都不知怎么劝他,我小声隔着门对他说道:“她把猫留下了,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爱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痛苦至极。
千千把小雨留下的东西打包收拾好放在了他门口。猫趴在上面冲屋里的人困倦的叫了几声。晚上吃饭的时候猴子下了楼,对我们说说笑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都没有拆穿他,大家默不作声的吃饭。那只猫跑到他脚下窝着,突然仰头对他叫了一声。我看他停下手中的筷子,两行泪流过脸颊滴在了碗里。
我们都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千千摔了手中的碗筷指着他哭着说:“你就一彻头彻尾的混蛋!”我把千千拉回了房间,我知道她不止是为了小雨,或许她生命中也有一个这样的男人。但是一个男人忍痛不得不放弃自己爱人的痛楚又有什么人得知呢?连长点了根烟递给他,说:“兄弟,你要想追,还来得及!”他摇摇头推开了烟,抹干了眼泪,抱着猫上了楼。一会他背着行李包下了楼梯,我们两个看着他,他看着我们。他咬了咬牙,说:“兄弟我得走了!”我把他送出门口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去追吧!他吹了声口哨,那只白猫突然从屋子里窜了出来,爬上他的肩膀。
“保重!”
“一定!”
我们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不免欣慰起来。可是欣慰之余又多了些失落。
这就是我和猴子的最后一面,话还没有多说,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嘿,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后怎么找你啊?”,两个人就分散天涯了!
我看见猴子和千千空荡荡的房间心中万分失落,仿佛生命中有些东西被掏空一般。千千问我:“他走了?”我点了点头。千千黯然说:“但愿他追的上!”我说:“他肯定追的上!”
故事的结局怎么样我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小雨和猴子。后来我听说一个姑娘拖着箱子在车站等了一天一夜,哭了一天一夜。有人问她怎么了,她哽咽着不说话。我想她肯定是还在等一个混蛋!
猴子走后,连长隔三差五地要去城里。很多时候只有我和千千待在家里。小雨的离去勾起了她的很多回忆。我也不知怎么劝她,只好每天为她按时做饭,晚上敲她门示意她早点休息。
如此半月有余,山谷里开始下雪了。这场雪挥洒下来给整个镇子都盖上了一层银色。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千千过来敲我门。我裹着被子看着打扮地十分精致的她,她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看着外面下的纷纷扬扬的雪,又看她心情不错不好意思拂她兴致。
穿上厚厚的棉衣我跟着她出了门。路上行人很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安静的跟在她后面。慢慢地,我们出了镇子越走越远。我看见了上次和大家一起去爬的雪山。如今它已经变得通体彻白,和大地连在了一起。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头发上,然后滑落进衣领。
我说:“千千,我们回去吧。”她没有理我,径直朝着雪山脚下走去。我叹了口气,脱下大衣给她套上。拉着她的胳膊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上。
到了山脚,仰望着巨大的冰峰,她说:“我们在这里呆会吧。”我给她系好扣子,握着了她冰凉的双手找块石头坐下。她抬头看着雪山怔怔发呆。
迟久,她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好。”
她说:“你背我!”
我蹲下身子感受着她趴在我背上,手搂着我的脖子,然后慢慢起身沿着来时的脚印朝着家的方向回去。千千很轻,背着她我并没有费很大力气。她的额头靠着我的脑袋,头发垂下来弄得我痒痒的。
我认认真真的背着她,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家,我才发现她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湿透。我背她上了楼,我说:“你赶快换衣服吧,别着凉了!”她听话的嗯了一声。我给她带上门,迟了会下楼给她端上来一杯热水。我敲了敲门,她说:“进来吧。”我看她换好了衣服,坐在床上。我把水递给她,她咬了下嘴唇,说了声谢谢。
我去厨房给她做了点饭,送到她房间里看她全吃光了才安心出来。晚上我去敲门,她没有回声。我想大概是睡了吧。
第二天我去敲门,还是没有声音。我这才感觉事情不好,急忙跑去连长房间里拿来螺丝刀把门撬开。这才看见房间里空空无人,被子已是冰凉。我赶忙跑出去找她,可是空空荡荡的镇上哪有她的踪迹。我又去学校找,看见学校大门紧闭,又失神地依坐在雪地上!
她会去哪里呢?我想起了上次她的消失,连忙回家收拾了东西锁了门,央求马木尔别克把我送的城里。
马车在空空荡荡的雪地上飞驰,我的心仿佛在一点一点的流逝,逐渐变得空白。到了邮局,我看见她和上次一样坐在门口。我蹲下来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忍不住心疼起来。
我说:“你心里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吗?”
她摇了摇头,转而平静的对我说:“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说,行!马木尔别克把我们送到车站,我给他一个地址,托他把我和千千的事情告诉连长。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临走前和我用力地拥抱一下,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买了两张下午离开这里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千千看着离开的车票不觉泪水流了下来。一个穿制服的女人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不说话。
来的时候火车外面百花丛生,如今离开却是冰天雪地。我们在乌鲁木齐转车,火车站里人挤来挤去。我俩被人群包裹着,我生怕弄丢了千千,就紧紧拉着她的手。
我说:“两张到西宁的!”
窗户里面那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冷冰冰地说:“235!”
我交了钱,她扔出两张车票。
抛出来句“下一位!”
我拉着千千跟着人流挤进了开往东方的铁盒子。人们来来往往,窗户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我用手掌把它抹开,窗外一望无尽的戈壁滩就映入眼帘。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漠下雪。原本金黄的沙丘被无垠的银白遮盖住,仿佛置身于雪域高原一般。沙冬青上挂着冰碴,好似微缩的雾凇。
火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行驶,我和千千到达了西宁,这个青藏高原上最大的城市。我们出了火车站找了个人多的店喝了两碗牛羊杂碎汤。
随后她带着我在车站坐上了开往湟中县的汽车。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到了塔尔寺的门口。
塔尔寺,中国西北地区藏传佛教的活动中心。是为了纪念黄教创始人宗喀巴而建造的。我在远处看着她找到一位弟子,交谈一番后,那人就领她进去了。
我无聊地蹲在路边,大概两个小时后她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手里拿着一件暗黄的僧衣。
来到我面前,说:“我们走吧!”
在车上,她突然淡淡的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问她:“去哪里?”
她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呢喃地说:“回去我来的地方。”
这一天终于还来了。
我没有留她,也没有劝她。
晚上我送她走。我们老早就到车站,她却迟迟不肯进去。央求着我陪她再走走转转。高原的夜里风十分的大,我们在寒风中裹着自己,漫无目的走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最后她抱着腿坐着车站前的路边一个人痛哭起来。路上人来人往,无人为她驻足。我见了实在是心疼,竟也忍不住地掉了眼泪。蹲在她前面看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过了一会,她抽泣声小了一些,站起来看着我,突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然后垫着脚用力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轻声一句,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进了车站消失在人海中!泪水划过我脸颊,不知是我的还是她的!
我如同失了魂儿一般在西宁游荡好几日。跟着游人去了趟青海湖,这个中国享誉最多的内陆湖草木凋零,湖面结满了碎碎的冰碴,好似一块又一块伤疤。晚上住在湖边,这里的星星真是亮啊!我听过关于天上的繁星就是世间的人们这样的传说。又在想哪一个是我?哪一个又会是她呢?
几个小伙子邀我一起去茶卡,我委婉地拒绝了。回到西宁已是深夜,我在邮局写了封信寄到了阿克图。时隔一千三百四十八天半,我又拨通了一个打来只有哭泣的电话。上了一辆开往上海的火车,去见一位海边的新娘。
千千拿走了我的簪子,也就带走了我的过往。
只是她又在哪里呢?回到了家乡?还是依旧四海漂泊?
时隔三年,我又再次回到了上海。上海给我的感觉依旧是冰冷,凄凉。
我顺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出了火车站,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马路对面。我就这样看着她,然后艰涩的朝她招招手。
我们在一个普通的咖啡厅靠着窗子坐下。她画着淡淡的妆容,把大衣搭在椅子背上,优雅地看着我。我从高原回来带着满怀的苍茫,不知如何自处。
我给她讲我着过去的三年。给她讲北方过膝的大雪,夏天的草原,无垠的大漠,虔诚的穆斯林,还有雪山下的房子。
她认真地听我讲,什么话也没说。
我问她:“你呢?你还好吧?”
她给我讲她母亲的事,原先的家拆迁掉了,如今盖了座商场。说着,她又拿出她孩子的照片给我看。一个白净的小男孩,眼睛很大,很像她。
时间过得很快,她看了看表,很抱歉地说:“我还有事,得走了!”
我默然点了点头。
她穿上大衣,出门前又回头问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大概就是留在这里吧。”
她微微一笑说:“那就好,有事打给我!”然后转身出了门。
我呆呆地看着桌子上早已冰凉的两杯咖啡。起身推开了门,外面起风了,我裹了裹大衣。看了最后一眼街道,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后记:
往后的两年我们互相都没有联系。
有一天凌晨我在去往斯里兰卡的货船上,一个未知的号码打过来,我接起电话,那边默不作声。我心里一紧,嗓子有些沙哑。我按住内心的颤动轻轻地问:“是千千吗?”那边依旧是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对方把电话挂掉。我心中无底失落,安慰自己说,可能是别人打错了呢。
后来网络社交越来越发达,连长联系到了我。他告诉我他结婚了,只请了我一个人。我说我一定去!
又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我来到内蒙草原上的一个小城。我站在车站门口等连长,露水沾湿了我的帽子。
连长骑着辆光鲜亮丽摩托车来接我,我看他和在新疆的时候丝毫没有什么变化。他带我去看了他的新家,一个坐落在草原边上的房子。只是后面没有雪山。
他的妻子是个淳朴的女人,见到我十分的热情!晚饭的时候,我说:“嫂子你别辛苦,歇会吧!”她说:“一点也不辛苦!你们兄弟俩很久没见了,我给你们多做点菜!”说完又进了厨房。
我给连长讲了这两年我在海上的事情还有我在世界各地的经历。
他告诉我后来他听说猴子又回到了那里。政府把路修的很好,下雪的时候火车也不停运了。去往阿克图的游人越来越多,猴子把房子改成了旅舍。只是听人说起这个养猫老板很是奇怪,无论住宿的人多还是人少,他总是要留出四个房间紧锁着门。
故事讲完,我们两个不停地喝酒,谁也不劝谁。
他问关于千千的事情,我告诉了他货船上的那个电话。他听后沉默不语,安慰我说:“我以为你们当初是一起走的呢。你没有去找过她吗?”
我给他讲了在西宁的那个夜晚,说着说着烈酒呛了喉咙,我趴在桌子上咳嗽,后来又抱着连长,两个男人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厨房里的灯灭了,一个女人端着热腾腾的菜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两个孩子般痛哭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夜里我又梦见当初五人一起去爬的那座雪山,大家坐在石头上背靠着背。我的手又碰到了千千的手背,这次没等她抽开我就紧紧地握住,然后静静地看着山脚下的油菜花海此起彼伏!
(全文完)
另附:本文所述之事皆为笔者于途中所见之真人真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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