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爱情是穷人的奢望

小福子：

当我在纸上一笔一划费力的写下你名字时，眼泪竟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我同为苦命人，人生本就艰苦多难。可不曾料想，当日大杂院一别，竟从此阴阳两相隔。

我从日益衰败的农村逃到城市，渴望以自己的诚实劳动创立新的生活。在穷苦黑暗的社会中，求生是头等大事。奈何一无身份，二无本钱，所以不得不从众多的营生中，选择了拉洋车这一力气活。买车，做一个独立的劳动者，成为我的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经过三年努力奋斗，我终于买到了梦寐以求的洋车，正当我沉迷于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时，现实却给了我一记重锤。车被抢，曾令我伤心欲绝，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总算竭尽全力从军营中偷得了三匹骆驼，卖得三十五块大洋。也是从那个时刻开始，骆驼与祥子我便画上了等号。

我拿着卖骆驼的钱，再次回到了人和车场，却没料到这一回将会改写我之后的命运。依稀记得那一晚，那个长得虎头虎脑像个男人的虎妞竟用几杯酒灌醉了我，当我醒来时，身边躺着的她睡得如同死猪一般沉。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真相，于是只想逃，去哪儿都无所谓，只要离开这个该死的污浊之地。

在我踌躇之际，我遇到了之前的老主顾曹先生，并被聘请至他家拉包月。我在集市上买了一个闷葫芦，打算存钱再买车。可某一天，虎妞那个丑婆娘在裤腰上塞了一个枕头，告诉我她怀孕了，并在临走时，把我之前存放在刘四爷那里的钱还于我。阴云变幻，曹先生因为开罪了他的学生阮明，被侦探们盯上了。可是，富贵人家有的是钱和本事，他一跑，被坑被整的理所当然是我这样无力反抗的人。在孙侦探摔碎我的闷葫芦，耀武扬威的走出去的那一刻，我便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了。

腊月二十七，我一面依着无处可去，一面想着当日虎妞对我的嘱咐，再次来到人和车场。出乎意料的是，虎妞竟在她爹的寿宴上因为我的缘故，和他决裂了关系。按照她的规划，第二年的正月初六，我们正式结成夫妻。也是在那个晚上，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对她，我的妻子，那个丑女人，也愈发觉得讨厌至极。

如果说，上天对我还有一些眷顾的话，大约是体现在这么两件事上：一是虎妞真的怀孕了，我有了自己的骨肉；二是在这样的灰暗的时光里，你的出现。为了活着，你被你爹卖给军官，然后又因他的薄情寡义回到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地方。为了养活两个小弟弟，你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肉体，除此之外，你别无他法。可是，我知道的，你本是善良纯洁。像我们这种贱如蝼蚁一般的人，为了生存，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呢？

在虎妞的资助下，我再次有了自己的车。尽管我对那辆车没有任何的好感，但仍然视若珍宝。我曾想，或许我这一生都会按着既有的轨道前行，不用思考，也无需挣扎。可是，小福子，你说，为什么在我已经对生活不抱希望时，上天还要连我仅有的一点温暖都要一丝不剩的夺走呢？我的那个傻婆娘哦，就那般残忍的连同我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一同去了，独留我苟活于世。

小福子，不知怎么感谢你，在那段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你为了我忙里忙外，捡拾打扫，没有些许的抱怨。其实，人非草木，你的情义我又怎会不知？奈何此时此刻，我已然对生活和感情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除了一个残缺不全的我，我又还剩下些什么呢？我不能拉着你一道坠入这无边的深渊。

从大杂院离开后，我就真的如同行尸走肉般混日子了，怎样可以讨得一口吃食，我便做什么。逐渐的，我变成了曾经自己憎恶至极的样子。是曹先生的出现，再次点燃了我的生命之光，我多想和你分享这一值得大肆庆祝的喜悦哦，可我跑遍了整座城，问遍了所有人，都寻不到你的影子。后来偶然听说，你去了“白房子”，我的小福子哦，我可怜的小福子哦，那哪是人呆的地方呀？所以，你不堪侮辱，终在某个夜晚，偷了喝醉酒的客人的衣服，在漆黑的树林里，草草的结束了自己悲苦的一生。

我朝思暮想的小福子哦，你可曾知道这下我确乎生活在人间地狱了，你把我的最后一点光亮也一并带走了。死是极其容易的，生才是最可怕。可我不愿意像你一样的死去，我要活着，死皮赖脸的活着，看看这世界究竟会变成何种吃人的社会。所以我骗吃骗喝，出卖同胞，我要把当初他们给予我的苦难都一一还回去，我要成为这城市的一粒蛀虫，看着它一步步被吃空、分崩。

小福子，你听，我腰间的大洋随着我的脚步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多么悦耳动听呀，你醒一醒，我带你去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可好？小福子，你咋就睡得这般沉呢，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祥子

                                        xx年xx月

祥子|爱情是穷人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