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异记:偷锡换瑒
净水泼街,闲人回避。威风凛凛的洛阳太守仪仗,经过槐树下的卦摊。头戴庄子巾,身穿蓝布袍的卜者,悠闲地端坐在卦桌后。即未退避一舍,也未伏地叩拜。
洛阳令杨瑒在抬轿上瞥见淡漠的卜者,心生不悦,眼神儿快速掠过槐下,威严地轻咳了一声。
伶俐的仪仗武士,会意地跑向啜茶乘凉的卜者。“太守巡街,闲杂人等退避,赶快滚开。”武士怒叱卜者。
卜者眼皮下耷,轻呷一口茶,懒摇团扇,一付眼前无物的傲然模样。
武士被无声羞辱,大怒,扬手招来几名随行的役卒,将卜者拢背缚手,押往太守府衙。
扔入大堂,黑红两色的水火棍高高扬起,准备痛捶目中无人的卜者。
杨瑒刚好进堂,抬手止住衙役。疑惑地弯腰问卜者,太守巡街,为何不避?
卜者爬起来,掸了掸袍灰,扬脖哂笑:君不过两日太守,两天后,君当命终,何须避拜。
杨瑒大惊,追问详情。“肩灯已灭,死纹入口。脖颈已烙下地府锁链的印记,两日后,阴差按记锁拿。”卜者盘坐地上,盯着杨瑒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杨瑒急忙拉起卜者,奉上香茗,请坐上首,躬身复拜。“真人既能预知,定能解厄,请您出手相救。”
卜者轻喟一声,府君相求,不敢不应。竭吾所能,为君禳灾。天意无常,但尽人事。
府衙东院,卜者令杨瑒披发光脚,鼻尖贴墙面而站。取来一张大木案,铺上宣纸,蘸饱朱砂,熏燃檀香。叮…当…悠长悦耳的磬音,泉水般流淌。卜者伏案画符,沟通往复,不时停下来苦思,再奋笔疾书。
月亮悄悄地爬上半空,杨瑒面墙久立,困乏至极。卜者忽掷笔大笑,府君有救了。
“明日,携一刀纸钱,一笼蒸饼,一壶酒。出定鼎门外,桑林陌道边,请经过之人饮食。酒饼食空前,若遇一皂裘右袒之人经过,即召君之使。府君尽力挽留,若能收取钱财,饮酒食饼,君既无忧。不然,实难救济。”卜者揉搓通红的眼睛,诚恳地对杨場道。
杨瑒深躬致谢。转过天,拎着纸酒饼,穿过威严的定鼎门,寻到茂密的桑树林。择一遮荫的路边。摆下酒食,耐心地等待阴吏经过。
太阳渐渐西斜,蒸饼所剩无几,酒壶快要见底,而阴吏依然未现。杨場望见夜纱将披,陌道前方空空荡荡,心逐渐下沉,脸色愈加苍白。
昏红的太阳,距离地平线一隙之际。一个裸露右肩的黑袍汉子,忽现于十步前。黑袍人脚尖刚触到酒食边时,杨瑒急忙躬身施礼,力邀黑袍人饮酒。
恭敬地端上一杯酒,又奉上蒸饼。黑袍人扬杯入喉,捏着饼,凝视杨瑒,深邃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昨晚已到府院缉请大人,不过东院茫茫红光,遍寻不见。今欲回地府搬兵,却'偶遇'大人。想来有真神护祐指点。既吃大人酒食,盛情难却,但地府阴敕已下,须赴阴司勾帐,委实难办。黑袍人皱着眉头,嚼着饼,口中模糊不清道。
杨瑒扑通一声跪在黑袍人脚下,燃起纸钱,俯首叩拜不止。一刀纸燃尽,黑袍人弯腰扶起杨瑒。“感谢大人恩惠,明晚,吾邀司中诸吏同至府上,共为大人商讨对策,请大人盛筵以待。”
杨府后园,高大的银杏树围在院落四角,夜风吹拂,片片扇形的树叶,沙沙拍掌,送来阵阵的阴凉。宽敞的院里,摆了几张束腰大圆桌。华美的三彩蜡台,映照一盘盘极尽奢侈的山珍海味。每张桌上,都摆了几副精致的牙筷玉碟。
杨瑒独自一人,面对月亮门,静悄悄地坐着。夜,越来越深,残月没入阴云。子时一刻,阴风吹卷,桌上的筷碟噼啪撞响,浓雾散尽,月亮门外传来低沉的笑声,和踏踏的脚步声。
杨瑒慌忙起身,迎向园门口。黑袍人身后,簇拥十数位青袍皂靴的阴吏。相互寒暄中,坐满几张食桌。几巡拘谨拱礼后,“众人”逐开怀畅饮,大啖丰盛佳肴。
酒酣耳热之际,黑袍人喷着浓烈的酒气,手搭在杨瑒肩膀,附耳低声道:大人之事,吾岂能不尽心,今邀来众兄弟为君解忧。大人对府杨锡,开元初曾任长安令,生辰名貌与大人相仿。承蒙大人厚意,以此代彼也!
阎君,崔判处如何蒙过?杨瑒有些惶恐不安。
阎君,崔判繁忙万机,哪顾得这等疥癣小事。众多的琐务,还得众兄弟们去奔忙照应。大人勿忧。五更时,大人去锡门相守,若闻哭声,则大人获免。若天亮未闻,则天意难违啊!黑袍人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杨場嘿嘿黠笑。
酒筵散尽,一股强劲的阴风,在“金山银山”的纸火上空,盘旋一圈,呼啸掠过高大的银杏树,卷入对面杨锡府中。
五更,天边浮起青灰色的鲫鱼背。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穿过厚重的院门,撞醒了守候多时的杨場。
当天边的“鲫鱼”露出狭长的肚白,第一缕晨光温暖全身的时候。杨瑒大汗淋漓,瘫坐门槛边,呼吸到新生的空气。
注: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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