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11）

@王宝

穷和富从物质上是蛮难界定的，因为万事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但是穷和富的区别却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富人总是活得趾高气扬，比如说徐小胖的小姨夫。也就是王宝他爸。

其实说富，王宝家说不上富，只是在亲戚里面稍稍多几块好地，多几间房子，多收了些粮食而已。但是在农村而言，有这些也就算富了，其实那会儿钱是没有粮食好使的，大家图的主要是温饱，有吃有穿，饿不着冻不着便是大富贵。只是一点不好，王宝的他爸他瞧不上穷人，就像徐小胖他爸这样儿的。

正因为这样，这两家人关系比较浅，只是因为毕竟是亲戚，多有往来而已。平时徐小胖父亲除了过节或者办喜事，也懒得往王宝家去，这王宝他爸每次到徐小胖他们家都搞得跟微服私访一样，总有些不自在。

但是王宝家就他一个男孩，前面有两个姐姐，当时为了生个男孩子，全家人也是花了很多精力，尤其是躲计划生育检查。那段时间王宝他爸倒是比较低调，毕竟是亲姊妹，徐小胖的妈妈又是姐姐，一直很努力帮妹妹，所以王宝还是很喜欢他的三姨的，而且跟徐小胖从小关系就特别好。

徐小胖比王宝大一岁，读书一直在一个学校，徐小胖高一级。徐小胖成绩很好，在亲戚圈里小有名气，但是不太说话，胆子偏小，看起来傻里傻气的，王宝特别机灵，能说会道，就是读书考试没一点儿出息。

这事让王宝他爸很是恼火。

“现在读书啥用，昨天新闻里说，北京一清华大学毕业生在天桥上卖猪肉，这不跟我现在干一样的事吗？说不定还没有我赚得差价多！哈哈！”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徐小胖舅舅家，那会徐小胖在读高一，王宝在读初三，王宝他爸在周边村里贩卖生猪。

“宝儿如果考不上高中，你给他买高中吗？”徐小胖一个舅妈当时问了一句。

“宝儿成绩没小胖好，考不了重点班，考高中还是没问题的吧！”

“你还不如让宝儿跟你学做生意，多赚钱，早点娶媳妇儿，早点抱孙子！反正读书又没啥用！”

“这得看宝儿自己，反正想读我就送，我挣钱不也都是为了他嘛！他自己不想读呢就怨不得我，我反正不强求！”

王宝并没有像他爸说得那么给力，中考离录取线差了一大截，结果他爸想买，学校都没同意，建议复读一年初三。王宝当然不想再复读了，就想去打工，但是他爸没同意，要送他读中专。结果王宝说想去上武校，到时候毕业了可以当兵。他爸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凑钱送王宝读了一所武术培训学校。

读了不到一学期，王宝吃不了武校的苦，不读了，然后出去混了几年社会。出去一年多，发现没学历没法找到好活儿，只能干些体力活儿。于是他爸花钱托人又让王宝读了高一，这时候徐小胖已经高三了，然后考上大学去了西安。

王宝毕竟两年没碰书本儿了，心想混到高中毕业他肯定考不上大学，高中读了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去读个职业技术学校，学个一技能在手，到时候去广东那边工厂找个技术活儿，或者自己将来创业搞点儿生意更好。他爸一听，有道理。就打听选个技术学校。

结果王宝选了西安一个酒店管理学校，说是酒店工作环境好。报名的时候，王宝他爸还专门送王宝去的学校，顺便也看了一下徐小胖的大学。

“小胖那学校还没有我们家宝儿学校漂亮，宿舍也没有我们宝儿学校的干净，而且我问了小胖，他学的专业将来都是进工厂，到偏僻地方搞勘探之类的，哪有我们宝儿那学校好呢？将来要是毕业了能进一个五星大饭店，多体面！”王宝他爸回家跟王宝他妈说道。其实这些车轱辘话，王宝他爸跟所有亲戚都说了一遍。反正大家也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也不知道五星大饭店有多新，也就听听而已。

但是这王宝从小爱跟他小胖哥一起玩，当时选学校的时候也是专门选西安的，一有时间王宝都会去找徐小胖玩儿，

一起玩玩扑克，然后一起喝点儿小酒。

王宝从小花钱特别大手大脚，是家里条件相对比较宽裕，而且就一个男丁的双重缘故。但是王宝的妈妈，也就是徐小胖的小姨特别愁王宝这孩子糟蹋钱的事，别看王宝他爸整天在亲戚面前人五人六，不干农活，天天跑所谓的生意，而且还在村里当个文书，其实家里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吃的喝的问题不大，主要是没钱。

但是王宝花钱的习惯从小养成了，想改是比较难的，而且毕竟就一个男孩儿，王宝他妈还是怕王宝钱不够，过得不好。所以经常会悄悄在徐小胖那里放些钱，然后告诉王宝平时省着儿花，实在是要用钱就从小胖哥那儿借。亲妈都那么说了，王宝自然是经常找徐小胖借钱，但是王宝很清楚徐小胖的日子过得有多紧巴，所以每次都是有借有还，而且还还得挺快，正因为这样，徐小胖倒是帮王宝他们家省下不少钱来。

“哥，我不想上学了，我觉得学的这些东西根本没有用，我发现我们那学校就是他妈的骗人的！去酒店做服务生的也有，但是都是些打杂的事，有什么意思呢？”一次周末王宝去看徐小胖，吃饭时突然说。

“反正都读了一年了，一共不就两年多吗？读完再说喽！多学些东西肯定是有用的，能不能挣到钱，到时候才知道啊！你爸你妈辛辛苦苦攒钱送你上学不容易，你如果现在不上了，前面那些钱和时间不都打了水漂了嘛！而且你现在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得为自己的选择和将来负责了！”徐小胖安慰王宝说，“如果说要说挣钱，挖煤也行啊，搬砖也行啊，用不着上学啊！上学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生活得更有水平。”

“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主要就是缺钱啊，要是有本钱，我们可以自己做生意啊，可以投资建厂啊，生活水平不就上去了嘛！一没钱，这所有的东西不都没意义了嘛！”王宝说，“昨天我们班主任找我说，我们学校现在需要招生代理，每帮学校招一个人，学样可以给我们500块钱，招得越多，奖励越高，我觉得我可以做代理。”

“啊？”徐小胖有些惊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王宝笑着说，“你肯定是想说这样骗人不好！”

“是啊，你自己都觉得这个学校不行，你为啥还要替它招生呢？这不是相当于害人吗？这样不好！”

“难怪我爸说你们一家人脑子木纳，我招生主要是为了自己挣钱，又不是为了我那学校！”

“反正如果我是你，这事儿我肯定不做，挣钱有很多方法，为什么非常害别人糟蹋钱，然后我们去挣那点儿不干净的钱呢？”徐小胖冷冷地说，“咱外公不是从小常跟我们说人要多做好事，不要去赚那些昧良心的钱吗？”

“你是上过大学的人还相信因果报应啊？”王宝笑着说，“哥，我跟你说，现实社会就是撑死胆大有饿死胆小的，能挣钱就是本事！”

“钱是永远挣不完的，但是人一辈子也就几十年，不能太在乎钱！当然我们确实也缺钱，但是没钱我们小时候不也过得很开心吗？现在的条件比起早些年好多了，但我觉得大家还没有以前过得开心。挣钱是为了什么啊？不还是为了过得更开心吗？如果昧着良心赚钱，心里永远会有一个解不开、见不得人的疙瘩，活得多累啊！”

“哥啊，我跟你讲，你这叫迂腐！这个世界上会像你这么想的人太少了，不是说你不对，但你会被你自己给害死。活在世界上你得学会顺应潮流，你得学会享受生活，你说你上学这么多年，穿得差吃得差，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活得这么为难你自己。”

徐小胖不说话了，他大概不知道如何回答王宝提出的话题，也大概是觉得跟王宝这和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哥啊，我妈在你那儿放了钱我其实是知道的。”王宝突然说了一句让徐小胖很吃惊的话，“但是为什么我每次找你借钱我都会还呢？因为我也知道大手大脚花钱是不对的，我也知道我爸我妈他们挣钱不容易。但是我现在的花销，我爸他们是完全承受得了的！我又不傻，我哪里会乱花到让他们到处去借钱给我花呢？他们希望我省着点儿，但是他们尤其是我妈又怕我在外面受苦，所以我知道他们肯定会在你那儿放些钱备用，否则我也不会老向你借钱，你每个月的生活费哪里够我借呢？对吧！”

“你明白就好！”徐小胖不解释也不否认，“反正我觉得能为他们分点忧，能为他们减轻点儿压力也不是坏事，不就多吃点儿好的，多玩点儿时兴的而已嘛！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那你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王宝竟然问了个如此复杂的问题，倒是出乎徐小胖的意料。

“自己过得充实，自己相关的人能够从我身上得到快乐。我觉得是这样的。”徐小胖很认真地回答。

“我们两才相差一岁，怎么想法差别就那么大呢？”王宝笑了，“不是我说你啊哥，不管是亲人还一般人，你越是降低你对别人的要求或者需求，别人就会越对你不好，因为他们会觉得你好对付，会把更多的精力花在那些不好对付的人和事上。所以，不是说你对这个世界降低要求就能拯救或者减轻某些人的压力，你只是把你应得的利益让给了别人而已。这就是为什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徐小胖吃惊地看着王宝，“我俩还从来没讨论过这么深入的问题，想不到你小子不仅一身坏毛病，还一肚子歪理？”

“好啦！哥，喝酒！咱俩还是别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了，我也觉得跟你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

喝完酒，玩了一会儿，王宝回自己学校了。没过几天，王宝打电话给徐小胖说是赚钱了，要请他喝酒。见了面才知道，王宝还真就替他那学校招生了，还是王宝他妈出面去在老家招的，已经招了两个人了，按提前说好的，学校给了王宝1000块酬劳。

“哥，你上次暑假去工地上铺路一个多月估计也就挣1000多块钱吧？那么累，都晒成那样了，我记得你都开学一个多月还没缓过来，活脱脱一农民工的样子。你说我这什么都没干，就打了几个电话，1000块钱不就到手了！思路决定出路，你说我这是不是活教材！”喝酒的时候王宝开玩笑说。

“反正我还是觉得你这种挣钱的方式有问题！我宁愿去铺路，我挣得踏实，我学会了东西，锻炼了身体，交了朋友，我关中话还真就是那段时间学会的！”徐小胖淡淡地说，“我觉得每一件事都是有价值的，这些价值未必都体现在钱上，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不是说我们要看重钱，而是要看淡钱！”

“得了！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叔发大财了，现在都是总经理了，我爸还去看了，准备也去入伙，搞房地产！”王宝悄悄地跟徐小胖说，“房地产你肯定也知道，那可是一本万利啊！”

吃完饭，徐小胖仔细琢磨了王宝的话，觉得这事蹊跷，虽然房地产一本万利不假，但是市场准入也是要门槛要资质要启动资金的，你说要承包个工地倒不奇怪，但是要搞个公司搞个大项目，他觉得亲戚圈里还没有人有这个实力，王宝那叔叔他也是认识的，有文化，人也活泼机灵，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摸爬滚打，虽然没成大事业，却也还是不错的。但是要说他能成为大老板，徐小胖倒也不相信。

想来想去，徐小胖当晚就分别给家里、大哥、二哥分别打了电话，嘱咐说如果王宝他爸或者其他相关的人拉他们一起做房地产千万别掺和，但是他也没说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只觉得这事很蹊跷。毕竟他已经是大学生，而且马上毕业了，家人还是比较听他的意见，而且其实他打电话没多久，王宝他爸果然分别找了他们说是一起赚大钱，所以他们都没掺和。

也就在这一年，徐小胖毕业了，找了份国企的工作，做技术员。上班了才知道这个企业效益很不好，一个月拿到手才1000多块钱。

而这一年王宝穿得很洋气地回来，跟徐小胖的妈妈说:“三姨啊，你给小胖哥说，我现在是我们公司主管人事的副总经理，他要是那个公司干得不好，就来我这边，我也跟我叔讲一下，让小胖哥做个管技术的副总经理，我跟小胖哥关系从小就好，一起做多好啊！我跟他打了好几回电话了，他个书呆子还不领情。”

“副总经理一年能挣多少钱？”徐小胖的妈妈问。

“副总经理不是按月算钱是按年算钱的，我没学历，只能管人事这些杂事，一年大概20万，小胖哥有学历懂技术，至少一年能挣30万！”

“这么多啊！好，你小胖哥今年过年不回家，下次打电话我一定跟他说一下，他那工作说是一个月才1000多块钱，上大学上个什么意思嘛！”

“才1000多啊？我小胖哥一个大学生，他们公司才开1000多，他妈的也太差劲了吧！三姨，我现在就打电话，你跟我小胖哥说，那点钱干什么意思，赶紧回来！”

电话倒是打通了，徐小胖妈妈刚开口，就被徐小胖一顿数落，这事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