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作者: 安之story | 来源:发表于2020-08-15 11:11 被阅读0次

    “当我们离家的那一刻开始,便踏上那条叫做‘衣锦还乡’的路”——许多年前看书的时候拾荒而来的一句话,忘记了作者,也忘记了书本原来的名字,只记得初读的时候觉得这里面有无限的美妙,那时年少,尚不懂作为游子的心,如今自己也成了游子,反过头再读读,竟能咂摸出里面的一些叹惋来。

    今年是我在外的第七年,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如同很多文艺青年一样,总觉得诗都藏在远方,所以从选择大学开始,便去到遥远的北方,毕业了简历也净往远了投。就这样在异乡飘荡着飘荡着,猛然间回过头才发现,最深沉的眷恋却都给了老地方。

    初识“乡愁”这个词的时候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余光中老先生的字里行间里缱绻不尽地思念和哀怨,读不出来几分,却被这个美丽而忧伤的名字吸引,长大了终是懂了,却自己也成了天涯浪荡的游子。

    犹记得那时年幼,趴在爷爷的膝头,一遍一遍眺望着远处重叠的山,总是禁不住问爷爷,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出这群山环抱的家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时候爷爷对我的这个问题总是沉默,许久才用那被农活磨得像榆树皮一样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头发,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春天里的风,丝毫感觉不到他手掌的粗糙,想来那无尽的爱怜中一定渗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只是现在的我想听也永远听不到了。有很多次,当他的手顺着我的头发落在我肩膀上的时候,他的手都会轻轻抓住我的肩膀,仿佛是害怕我下一秒便飞走了,总是要让这个姿势保持很久,他才缓缓起身,或拿着锄头去田间地头走一圈;或拿着蔑刀,去竹林深处砍一根毛竹,吭哧吭哧地搬回家,或是织一下家里的小物件儿,或是给我做一些供我玩耍的小玩意儿。

    每当我看着爷爷拿起蔑刀出门,我的心情就自然而然地跟着快活起来,脑子里浮现的就是他从前给我做的一些竹子做的小玩具,竹子编的小狗、小蚂蚱、小兔子等等,虽然大多数都不成型,但是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只要有人对自己用心,便觉得十分开心了。

    其实爷爷不光是一个很瘪足的玩具制造者,还是一个手艺并不高超的篾匠。那时候我读的村小是一所农民夜校改成的校舍,窗户只有几根大木头柱子,满足了支撑墙体和采光的作用就已经是它所有的功能了,所以一到冬天的时候,穿堂风从这个窗户刮到另一个窗户,坐在里面上课,就好像坐在了冰窖里。许是爷爷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每当秋季刚刚来临没多久,他便开始着手给我准备手炉。不同于我们现在在那些古装剧里面看到的拿在手上的精致物件,家乡的手炉极为粗鄙,不过几根篾条团成一个笼子一般的东西,织的时候在里面嵌上一个陶制的土钵用来盛火。但即便是这样一个说起来无比简单的东西,爷爷也做了许久,尝试了很多次,才做出了一个勉强能用的手炉。

    手炉第一次做出来的时候,我刚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年纪小,去上学的路又有些远,每次去上学的路上总是提心吊胆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迟到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遇到下坡路的时候,我便开始狂奔,许是因为爷爷的手艺不过关,许是我跑得实在有些太快了还有些颠簸,那嵌在里面的土钵,在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便掉在地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就着斜坡滚下去,然后听见“嘭”地一声,土钵瞬间便裂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等我散学回到家,拿着只剩下笼子的手炉,懊恼地望着爷爷的时候,爷爷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从我的手上接过那手炉的笼子,一边紧紧盯着那笼子,一边挠挠头便又开始琢磨开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刚醒来,爷爷就已经修好了那手炉,就放在我床边的地板上,他重新装上了土钵,并且在托着土钵的篾条处加上了一根藤紧紧地箍住了那只土钵,虽然再跑的时候没有掉下去过,但是因为不好看,我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再用那只手炉。后来爷爷又陆陆续续尝试了许多不同的办法,虽然做出来很多个可以用的手炉,但是他真正能把一只手炉做得既精巧又耐用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三年级了。那时候到底年纪大了些,对于寒冷的抵抗力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上学的时候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带着手炉,但是爷爷还是执意要把手炉拿给我。接过手炉的时候,我先是微微一怔,许久才问爷爷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定要坚持要给我做一个手炉。这回换爷爷怔住了,过了许久,他才嗫嚅着说道:“你一直想着离开咱们这个地方,但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儿那么容易就走出大山,只能通过读书一步一步走出去,我想如果你读书的时候有个手炉伴着,你学文化的时候也能容易些。”

    后来那只手炉一直陪伴我到小学毕业,我无法计算它在我求学的道路上到底帮了我多少,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些轻轻呼一口气就能看见白烟的岁月里,那只手炉就如同爷爷一般,静静地陪伴着我,直到我走过了那些提起来就会觉得难熬的岁月。

    我也是在外面生活了许久,才开始在心里生起一种身世飘零之感,倒不是因为我在他乡过得不好,而是静下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周遭的一切尽管我伸手便可触及,但无论如何都走不进自己的心里。

    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孩子,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着哥哥一起漫山遍野地跑,那时邻居家也有两个和我们两兄妹年龄相仿的孩子,我们四个就成了经常混迹在一起的小团队。

    故乡虽然在山区,但是那里的河流却从未断流过,一到夏天的时候,孩子们便成群结队地去河里洗澡,我小的时候家里管得严,能让我跟着哥哥们去洗澡的时候很少,理由是我爸觉得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不能随意在外人面前光着大半身子,倒是允许我经常跟着我哥去河里抓螃蟹。

    老实说我小时候和我哥的关系真的算不上好,至少从没有过那种兄友弟恭的画面出现。他嘴欠,我娇气还矫情,所以其实在日常相处的过程中,我们经常会因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看见我们两兄妹一个拿着竹竿在后面追,另一个穿着人字拖使劲儿往前跑是常有的事儿。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会在抓螃蟹的时候带上我,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爸要求他必须看管着我,还是真的愿意带着我,抑或者只是因为他抓螃蟹的时候,我能在旁边像个小尾巴似的给他拿着小桶,他能心无旁骛地抓螃蟹。

    当然,这其中的缘由我自然不得而知,许久之前我问我哥哥为什么小时候老是喜欢捉弄我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说自己忘记了,大概是因为那时候觉得捉弄我好玩。这些远去的事情就像沉默在河底的泥沙,远远看着就好像一直就在眼前,轻轻触碰才发现浑浊起来的水里藏着所有我来不及告别就已经抓不住的过往。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经常逆着河流溯流而上,一直从我家直对着河流的位置一直抓到一个巨大的瀑布前大概有一公里左右的样子。那河里没有河水特别深的地方,即便是偶尔有一两个河水冲击产生的一点儿深水区,也可以就着旁边的小树爬上河边的田埂,走过深潭便又可以顺着小树爬下去再回到河水中。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四人小队就会显得格外团结,两个大一点的哥哥总是会一个最先下去,另一个站在岸边,拉着我们两个女孩子的手慢慢把我们放下去,下面的哥哥此时会小心用手支撑着我们的身体,以免我们不小心滑一下重重地摔到石头上,就像一场接力,在他们俩之间重复着。说来也巧,其实他们也就比我们年长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却像一个小小男子汉一样细心维护着我们,不见得他们会比我们更有勇气,也不见得会比我们成熟多少,但是在那些需要他们陪伴的成长岁月里,他们几乎没有让我们受到任何委屈。

    其实对于抓螃蟹这件事情,我到现在一直都怂,别说螃蟹了,就是在水产市场买回来几只小龙虾,我看见它们挥舞着大钳子的时候,都会本能地往后躲一躲。至于为什么,大概就是我从小虽然跟着他们一起去抓螃蟹,但是从来没有自己亲自上手过吧。

    诚如上文所言,我只要拿着桶,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我哥就行了,他会在前面把那些石头一个一个搬开,然后把藏在石头下面的螃蟹一个一个抓起来放进我的小水桶里,而我的乐趣就是跟在后面一个一个数螃蟹抓了多少只。我记得在那条河道的终点,小瀑布下面的浅滩里,那里的螃蟹从来不会躲在石头下面,它们就像吃了兴奋剂一般在浅浅的河水里面疯狂地跑,哥哥们就在那里一只一只跟着追,常常因为浅滩里的螃蟹太多了弄得手忙脚乱地,不出一会儿工夫,小小的桶里就装满了螃蟹。

    等到大家都觉得可以不用再抓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会儿,这个时候,哥哥们孩子气的一面便展现出来了。他们经常会拿着一只螃蟹去夹另外一只螃蟹,等两只螃蟹互相夹住的时候,便又那第三只去夹第二只螃蟹的腿,然后第四只,第五只,常常一群螃蟹就在两个男孩子的恶作剧中结成了一个小的绳子。然后这场闹剧就在某一只螃蟹猛然间觉得不应该自相残杀的时候松开大钳子,抑或者某只螃蟹脆弱的腿承受不住重量断掉了而告终。

    这童年的一幕幕,许多年后都会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只是这些年过去了,这些小时候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长大后的岁月里。而那些曾经陪伴我一起长大的人,早已经生活在了和我完全不同的轨道里,邻居家的哥哥成为了一名教师,经常会看见他在朋友圈分享自己在学校的生活;我哥哥在和我不同的城市里打拼着,他不像从前那么嘴碎,偶尔打来电话也只是问几句便匆匆挂断;而我的发小,嫁给了一个和我同姓但我并不熟识的人,长年生活在一个离家千里的地方;至于我,从大学开始就开启了一段怎么走也不能回家的路。

    时间好像弹指一挥间就将我们变成了大人,纵使那些回忆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般清晰可见,那也只是过往尘埃里的故事,其实我也没有多停留在那些往事里舍不得往前走,我只是有些遗憾,那些我熟悉的时光,都不在我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了。你问我什么叫乡愁,这大概就是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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