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们都称呼我作家,因为我每天都要在书房里呆一整天来写作,大学年代也常在宿舍的阳台写作。但是,相信我,那只是对我的安慰,你去书店看看,从来没有一本我写的书,甚至我的书房也没有。那个时候我将要放弃,七年的时间,没有一丝希望的光芒。我该去找份工作,不再做我家人的寄生虫。
我常对他们说,等我有了稿费一定偿还他们。这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当然,他们不希望也不要求我偿还,他们即无奈又心甘情愿地帮我偿还我的青春因为任性欠下的债。他们一面心疼着我徒劳的努力,一面恐慌着自己老去。我年老的爸妈无法阻挡岁月带走他们,我也难以抵抗岁月新增的痛苦。我没有工作,没有结婚,只有一堆废物般的稿纸以及毫无怨气爱我的他们。他们尚未实现抱孙子的愿望,他们多希望每天的日子里抱着孙子哄着。更早的时候,他们幻想退休后的日子,在家里照看着我的孩子,让我和我的未来的妻子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奋斗自己的人生。那个时候,他们幻想着,脸上洋溢着让人不忍心打破的幸福笑容。但他们也不忍心催逼我结婚,惊恐给我更大的压力。可他们难以掩藏哀伤的眼神和刻录了情绪的皱纹以及在岁月里挣扎的神态,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我的心。我丝毫不强大,伤得可怜,也会流下满屋子的泪水。他们给我两座房子和一块地,但在廉价的农村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还有积蓄,但无法拯救我漫长的一生。我要在某一天随他们去,结束自己累赘的毫无意义的虚无的生命,要么放弃与我不相匹配的梦想,找份工作,而后成婚。我想我该听大家的劝,踏踏实实的少做关于作家的白日梦。
在我的大学时代,信奉存在主义。我妄想着自由的以自我为中心创建自己的价值,超越原有的意志,完全按我的意愿过完自己的一生,凡是干涉我的他人都是地狱。我为什么要这么自私,我也相信存在主义所说的,这荒诞的世界,连同我们的生活都是虚无的,生命也是毫无意义的。我相信这一切的虚无都是因为生命的偶然性。而我抵抗虚无的方式是把自己圈起来,做自己世界的造物主。可是,洛莉塔,我从来没有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在那七年里,以至于很早的时候我就想结束掉这无法避免的虚无的毫无意义的生命。但我还是坚持下去了,我不甘心太早离去,心想着再努力一年又再努力一年也许会见到希望的光芒。我又不断的给自己希望,在我喜欢的作家里寻找寄托。我就如黑夜深处的向日葵,阳光不眷顾他,他自己发光,自给生长的力量。没有人眷顾我的梦想。
洛莉塔,你看那个人,你身后那正在写作的年轻人,像极了我的从前,一包烟和一杯咖啡,埋头写作许久。希望他是个有天赋并且幸运的青年作家,要么懂得阅读的市场,否则也要落得我这样的下场。我不想去评价他的文章,不,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像海明威那样,好的文章我会嫉妒,坏的文章我会恼火。
现在,我已经九年没有动笔了。我先是在家乡的一家大商场做收银员,这份工作还是托我父亲的关系得到的,没有什么岗位需要我,收留我。但这又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极其乏味的工作。我的身后是一面墙的香烟,黄牙们叫嚷着我要软经典,我要蓝利群,我要1906。我的身前是避孕套和口香糖,年青人畏畏缩缩的说我要一盒避孕套和润滑剂。以及孩子们的糖果和玩具,妇人们的蔬菜和家庭用品,老男人的白酒,工人的啤酒,我机械重复的动作等等。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无聊透顶,看不到任何生活的意义。没什么人关顾商场的时候,几个店员在偷尝爱的蜜果。没多久,我就辞掉了这份糟糕的工作。我又卖了一块地,做了小买卖。但我哪是什么会做生意的人,很快就亏空了,赔了不少钱,结束了这生意。再不结束,我要倾家荡产了。
我爸妈劝我到广州深圳找工作,那里机会多,好歹我也是个大学生。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四年,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工作经验。大学四年,我只学到了学校的谎言和市侩,我也清楚自己无法适应职场的生活。倘若真的去面试,我该说些什么,说我一看到年轻人的表情就知道他要买避孕套以及延伸出来的性欲,说我做过一次失败的生意赔了许多钱,说我没有一点专业知识,但从学校那学到了如何用谎言和肮脏的手段去维护自己的利益?HR会因为我这样的诚恳而收留我吗。进城这件事,我跟我爸妈吵了许多次。他们责怪我当初不该放弃就业机会回家写些没有人愿意买单的小说,说我总不能在家里窝囊一辈子。我也知道,有时候也感到后悔,如果有后悔药我愿意吞下一整瓶。我也没有更多的青春让我重新来过。一面墙的书和满地杂乱的稿纸耗费了我的整个青春。
在我选择写作不久时,我去听一个曾经的独立音乐人的演讲。他说,他现在是一名设计师,那时跟他一起玩小众独立音乐的朋友,终于熬完了牛气哄哄的青春年代,有的在银行,有的坐在写字楼,还有的创业,熬夜加班如同熬夜玩音乐一般,而音乐梦成了藏在心底的慰藉,谁都要去面对现实而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毫无怨言和哀伤,似乎是另一种成长,踏实的面对现实。那个时候,我不以为然,我痴迷写作,天真的以为可以以此为生,即使不可以我也有办法维持下去。我要把我的青春我的全部生命献给写作,让写作成为我的一生。我想着,我就像个瘾君子似的,痴迷的写下去,总有成功的一天。但七年的时间,我已经数不来被拒稿的次数。我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耗费了整个青春。我承认我毫无天赋,你也看过我的小说,糟糕透了。但我也有喜欢的两篇。大二休学时,我在大理写的《大理老者》。我在里边讲述我的前世今生,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没有机会成为一个作家,便把作家梦在前世的身上实现,他不但是个民国时期的作家,还在《大公报》担任主编,我也喜欢给他安排的这份工作,但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时代的主编工作。我还在小说里让我的前世把我带走,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还有另一部是自传体小说,在大理完成了初稿,但只有中篇的篇幅,我并不满意,回家后改成了长篇。无论这部小说怎样糟糕,我都喜欢他,他讲述了我二十年的人生。
现在,我已经流浪很久了,四处帮别人打杂工,仍旧没有固定的工作。我没有任何上班的意愿,一想到熬夜加班,起早挤地铁,上司同校领导一般不近人情又虚伪的嘴脸,同事间的勾心斗角,错过打卡时间后被克扣的那点可怜的工资,我就感到头疼,真是可怕,我不愿做这样的事,我宁愿在家乡结束自己的一生。
我可以说出许多酒的名字,马爹利蓝带、美格、威雀、杰克丹尼、黑麦等等,却说不出我还能为我的生活做些什么。如果工作就像喝酒那样,我也不愁了。后来我又领失业救济金,靠政府养活我,但还是被赶出去找工作。
我去投靠我的姐夫,他在深圳开金融公司,但我只能做文员的工作。上班这种事我还是忍受不了,又辞了职去到广州。广州没有可以让我投靠的亲戚,我只好去住廉价的青旅。年轻的时候,我多么喜欢青旅,能够认识天南地北的朋友。但现在,我厌烦透了,每天和一群陌生人同睡一个房间,多让人难受。我想到我的朋友在广州,前段时间跟你提过的,那个魅力十足的大叔。他在广州工作,职位很高,还买了房。对,就是林豪。那个时候他三十岁,将要结婚了。他是我大学时代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大学时,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一起蹲在宿舍的阳台吸烟,一起逃课。我们不是同个宿舍的,我们同班。那个时候,我们是相似的两个人,现在想想算是臭味相投。我们都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不喜欢这个世俗的社会,都自诩拥有独立的灵魂。我们及时行乐,碰杯畅谈着相似的价值观。后来,他冲出了自己的围墙,走进了社会,找到实习,那家公司又答应给他转正,便一直做到了现在。因为他的眼光总是独特又长远,又能细微的冷静的处理眼下的事。后来被调入核心部门,业绩常常是最好的一个,升职自然也快的多。我去找他的那个时候,他跟他的未婚妻住在一起,只好另外给我订酒店。我在白天见不到他,只有晚上他下班时过来陪我抽根烟就走了。他刚买了房,作为婚房,一千多万,每个月偿还一万二的房贷,他的生活也因此压得紧迫。但我仍旧羡慕他的生活,拥有自己的房子,漂亮的未婚妻。如果大学时,我听他的劝,同他一起冲出围城,去实习,兴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糟糕。但我冲不出围城,不愿意做那样的事,也不能怨谁。但他现在改变了想法,要我继续写下去,然后做出一点妥协,让我不要活得这么狼狈。他在工作后才真正体会到自由的美好以及放弃梦想的悔恨。有太多缺口是金钱无法填补的,金钱只顾得来抚慰生活的压力、被压榨的时间以及一切与梦想无关的委屈,甚至将要说不出口自己的梦想,金钱真的没有余地去慰藉失去的梦想,除非暴富得不需要收入来维持生活。他多羡慕我大学时期的那段自由,随心所欲,走遍了半个中国。现在,他的足迹是他出差的城市,风土是写字楼,人情是客户。我们碰杯的时候,不是梦想破碎的声音,而是我看到他大学后半期如猎豹冲出围墙的身影,他看到我整个大学时期荡子般的浪迹。我羡慕着他,他又羡慕着我。但我们都相似,我没有面对生活的勇气,他没有放弃一切的勇气。
我也不敢再多打扰他的生活,向他辞别。我们拥抱了许久,不知道下次见面的年份。
我又去了美食大亨黄文昌的公司逛了一圈,他是我的大学室友。但他实在挤不出时间见我,后来我们还是喝了杯白酒。离开了广州,我去惠州找苏鸿,那是他已经是公务员,而现在是省委组织部部长。大学时,他规规矩矩,奖学金、优秀党员、省级专业赛、优秀毕业生。他的生活一直顺顺利利,升职、结婚买房,又被省长器重。但他却更加消瘦,脸上的压抑如同乌云挥之不去。我们只见了一面,他有太多的工作没有完成。离开的时候他给我一句忠告,别再任性下去,找份工作安定下来,放弃梦想,我们都是迫不得已的。
离开了他,我也没有多余的钱去找其他朋友,有的甚至离我更远,在巴黎做服装设计师的奶油。
我只好回家,又被父亲责骂了一通。其实我没有去找工作,欺骗了他们,他们也将要绝望了,对那个三十岁的我。我回到书房,一切和我离开时的一样,一面墙的书和满地杂乱的稿纸。我把地上的稿纸一张张的捡起来,装满了纸箱,拿到天台烧毁,那个时候我也绝望透了。
我的父亲站在我的身后,问我还记不记得二十岁的生日愿望。十九岁将要结束的时候,我逃课去成都,在成都返回广州的火车上度过了我二十岁的生日,那也是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他也知道这件事,明白这个生日对我的意义。我像是在嘲笑自己年少无知那样回答他。那个时候,我年轻得目空一切,许了一个这样的愿望,执笔老去,流浪一生,落叶归根。他倒没有跟我一样笑起来,只是无奈说我也三十了,三十而立却又一事无成,就继续去追逐这个愿望,找个有充足时间写作的工作,支撑流浪的费用,每年年三十回家吃个团圆饭就好。我没有回答他,只看着烧成灰烬的稿纸,将要入土的梦想,还追逐得回来吗?第二天,我收拾了行李,向他们道别。
我享受完青春的肆意妄为,也将毁了自己的一生,以寄生虫的身份徒劳的愧疚着,又贪婪的吸噬着。我没有办法去外界寻求完全按我意愿的方式来支撑我的梦想。新的希望从来不在挤破了黑暗的黎明。在黑夜深处生长的那一株向日葵,他丑陋残败,不被阳光眷顾。但他仍需要生长,绽放是他毕生的心愿。于是他自发光,自向光,无需寻求世界的同情,在他的内心深处找到了解救自己的药。如今我也是这样的一株向日葵,作家是我毕生的心愿,即使不被眷顾,我也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直达灵魂,向自己的灵魂寻求声音和力量,我只要面包和自由。
现在,我也流浪了五年,但还是没有写出一个字,我想我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完成一部旷世巨作,向这个世界辞别。
洛莉塔,告诉我你的真名,我要把你的名字写进我最喜爱的小说里。关理想,这是你的真名吗?我记着了。现在我也该离开去赶火车到达下一站了。谢谢你出现在我的旅途中,给我新添了快乐和念想。
哦!你短发的样子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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