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伯科·叶拉莫夫是一位年近七十的俄国老油画师，他住在圣彼得堡东郊的一个小镇子里，他在那里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头房子，以前他与妻儿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可就在两年前，叶拉莫夫的老伴被风寒夺走了生命；他的儿子小叶拉莫夫进了军队，做起了轻步兵，随着库图佐夫将军南征北战，他曾越过普鲁士与奥地利的国土，与法国或奥斯曼土耳其开战。儿子很少会回家看一眼老父亲，叶拉莫夫整天除了绘制油画以外，就是用钢琴弹两首俄罗斯小调，或者坐在树下，与镇上的人们谈着一副油画该卖多少卢布。
图片随机配的（西班牙哲学家，犹太诗人：阿维斯布隆）
一日，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坐在树下，抽着烟斗，声旁摆着一副油画，其画面十分精细：西伯利亚此起彼伏的茵茵绿草上，覆盖了层层白雪，一位牧羊人戴着破旧的宽边帽，穿着大皮袄，手里拐着一根枯褐色的手杖，迷离的双眼不知望向何方，胡子修长而不知整理，脸色如同一条冻鱼一般黑里带红。这是一幅典型的西伯利亚人的形象。
“嘿！老头！” 警长奥米尔塞林夹着皮包，背着双手走了过来。与叶拉莫夫打招呼，他在这一带以强租土地出名，被称为“掠夺者·奥米尔塞林”。
“你去过西伯利亚吗？老头？”警长问。
叶拉莫夫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副油画卖多少卢布？”警长问起了价钱。
叶拉莫夫听罢，抬起了他酸硬的脖颈，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警长，张开了干涩的嘴：“一百卢布，长官。”
“噢，那对于这副油画而言，真是太贵了！”
“长官，您怎能这样说呢？”叶拉莫夫吐出一口浓烟，锁紧了眉头，表情异常恐怖，像一只刚溺死的“沃德尼克”。
“这牧羊人，怎么身旁没有羊呢？”警长质疑着问。
“ 白色的羊毛与雪白的背景融为一体了，我的好长官。”叶拉莫夫说。
“扯淡！我出五十卢布买这幅画，老头儿！你这画最高只值五十卢布！”警长摊牌道。
“不卖！谢谢您先生，您可以离开了。”叶拉莫夫说。
“我会教你学聪明的，老头儿！” 警长红着脸，从腰包里掏出一百块钱砸在叶拉莫夫面前，叫人把画抬走了。叶拉莫夫闭上眼睛，不想听这位无理取闹的警长瞎扯。
“ 先生，施舍一些吧，一戈币也行！”乞讨的小乞耶扎罗乖巧地走向呆坐的叶拉莫夫，小乞耶扎罗如果能洗个澡，换上一套精美的宫廷服，他一定是整个俄国最乖巧的男孩。浑身脏乱的小乞耶扎罗看起来倒是楚楚可怜。 “我饿了一早上了，先生…”男孩乞求着说。
“孩子，我感到抱歉，我与你一样是个穷鬼，我虽然十分苍老，但我却不是上帝，你找别人乞讨去吧，小崽子。” 叶拉莫夫回应他。
“先生，我会饿死的…”
“那又与我何干？去找你的妈妈，让她给你喂奶吧！”
小乞耶扎罗含着委屈而羞怒的泪水走了，叶拉莫夫看也不看这个小可怜鬼一眼。 大家私下议论着叶拉莫夫，有的人认为他太绝情，有的认为他太抠门，总之坏印象多于好印象，叶拉莫夫装作听不见。
当天的夜晚，宁静而明亮。叶拉莫夫坐在家里弹着钢琴，这钢琴是一位勋爵赠予叶拉莫夫的，因为叶拉莫夫帮助勋爵绘制了不少油画，作为报答，勋爵回赠了叶拉莫夫一架快报废的钢琴，叶拉莫夫一直用到现在，细数这事已经历时五年了，那时，叶拉莫夫的老伴：冈察诺娃，还未逝世。
叶拉莫夫的手指像云雀般轻柔快捷，在黑键与白键中穿梭，这里的一切都由他支配，那灵敏而不杂乱的音符听起来十分悦耳，如轻抚着少女柔滑的肌肤，自然的变奏承接着上半乐章，月光从紫色的云中窜出，妄图一窥究竟。叶拉莫夫想的越深，曲调也就越哀鸣，月光照亮了整个圣彼得堡，寂静中，这个小镇还留有一串钢琴动人的喧嚣。
“听听，这个抠门的不死鬼又开始弹琴了！” 门口一个醉汉拎着半瓶伏特加，对着另一个瘫坐在地上，拎着啤酒的醉汉嚷着。
这个拎着伏特加的醉汉撞开了门，屋内顿时充满了一股伏特加与冷菜的混合的杂味，叶拉莫夫停止了弹奏，用浑浊的眼珠子看着这个醉汉，过了好一会，叶拉莫夫才反应过来，这个醉汉是他正在当兵的儿子：小叶拉莫夫。
“老爹…我们两年没有见过面了啊！” 儿子半含糊半清楚地说。
“ 这个点你不在军队里待着，回来干什么？”老头儿反问他儿子。
“我回来跟你道别来了，该死的巴黎人…噢不，是法国人，他们已经向莫斯科开进了！我落伍的好父亲。”儿子戏谑地说着。
“ 就算这样，你也用不着回来！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吗？如果你被军队开除了怎么办？你难道要去和那些地痞，单身的流浪汉子一起去当纤夫吗？蠢货！”老头子失了智地吼叫着，苍白的脸因缺氧涨得通红。
“我与上校说明情况了，我回来看望父亲，顺便与他道别；我不会被开除的，父亲。”儿子冷静地说述着：“钱…你张口闭口离不开这玩意…你一说话就是几百卢布的大生意！老爹，为了钱，你活了，拼了将近七十个春天，将近七十个秋天！这辈子，你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吗？一架破钢琴？一块画板？一间破屋子？是啊，你赚钱是赚开心了，可是我的母亲呢？她永远地死在了梦中，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然而你并没有发现她死了，你早晨五点出门画画，晚上九点归家，你怎么可能注意得到我母亲死了？她跟你过了一辈子，你给了她些什么吗？你画了一辈子别人，可你画过我的母亲吗？她一天到晚盼着你回家，你回家以后连话也不和她说一句，洗漱完了就睡！第二日醒来接着卖画，这就是你这辈子做的一切，我的父亲…”儿子说着，开始抽泣起来，眼泪从眼眶中涌出，烛光照亮了他湿润的眼睛，仿若一颗发亮的，水莹的蓝宝石。
老头没有说话，任着儿子发脾气，因为儿子说的全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我马上就要出征了，去捍卫这生我养我的土地，也为了保护我母亲的坟墓。我不允许法国人踏在她身上，她生前我没能好好报答她，我希望我能在我去世前弥补上欠她的东西，但也许现在弥补太迟了一些…” 儿子顿了一顿：“父亲，我走了，这也许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了：一酩酊大醉的儿子。”
儿子摔碎了酒瓶，推开了吱呀响的木门，走了。
图片源自FGO
老头楞在了钢琴椅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如一尊悲伤的蜡像。突然间，他窜了起来，跑到简陋的床前，掀起了床垫，翻出了两张剪影，这两张剪影上的人分别是叶拉莫夫的妻子冈察诺娃与刚才发脾气的儿子：小叶拉莫夫。
老头握着剪影，走出了房门，然而早已不见儿子的身影。
老头穿过了大街小巷，穿过了温柔的河流，径直走到了公墓群里，惊醒了数只沉睡的夜莺，他停在了一座墓前然后跪了下来，开始嚎啕大哭，像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月光照在了墓碑上，碑上刻着：卡捷琳娜·冈察诺娃。他就跪在那，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眼泪撒在了土里，浸湿了冈察诺娃已经腐烂的裙子。
天亮了，叶拉莫夫哭干了泪水，哭哑了喉咙，他在墓前放了三株野花，红着眼睛回家去了。从此以后的三个月里，他再也没有卖过一幅画，而是整天坐在树下发呆。
在一个清闲的周四里，小镇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里下来了两个长相粗蛮的俄国近卫步兵，其中一个大声喊着：“叶拉莫夫先生在吗？”
叶拉莫夫听罢，站起了身，朝着两个步兵走去，说：“长官，我就是那个该死的叶拉莫夫。”
两个步兵互相去看了一眼，说：“先生，我们表示很遗憾，您的儿子：亚历山大·莱罗·叶拉莫夫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亲手打死了三个法国掷弹兵，然后他被法国轻炮部队的将领：格鲁希元帅亲手轰成了灰烬，您的儿子，（小）叶拉莫夫他无疑是俄国的英雄…”两个步兵说完，摘下了军帽以示默哀。“这是他的勋章与军服，请节哀，老先生…” 其中一个步兵递出了手中的托盘，上面盛着一枚精致的勋章与折叠整齐，但已残破的步兵军服。
老人看着托盘，用粗糙的手接了过来，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儿子水灵的眼睛了。
两个步兵走后，叶拉莫夫一直在沉思，一直在发呆；刹地，他转了一下脑袋，看到了正在乞讨的小乞扎耶罗，叶拉莫夫挥手示意着让男孩过来，小乞扎耶罗十分听话地走过去了。
“来，小家伙，这是五百二十卢布与三十戈币，拿回去养活你的母亲吧。” 叶拉莫夫笑着，把钱塞进了男孩的裤子口袋里，那浑浊的双眼里多出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怜悯。
“先生…这？我不能接！” 小乞扎耶罗想拒绝老人这突然的好意。
“此后，你就如同我的孩子，别客气！” 老人说。
从这一天过后，老人天天带着小乞耶扎罗画油画，弹钢琴，他希望传给这个男孩一门手艺好养活男孩自己与他的母亲。叶拉莫夫的屋子里天天传出简朴的俄罗斯小调。
半年后，法国的拿破仑皇帝兵败莫斯科，仓皇逃回了巴黎，俄国上下举国欢庆。消息传到了圣彼得堡，小乞耶扎罗兴奋地跑去找叶拉莫夫，希望老人也能知道这个消息。
小乞耶扎罗站在门口，听的老人正在屋内弹琴，男孩不想进去打扰老人。待老人一曲作罢，突然间小乞耶扎罗听得一声嘈杂而又冗长的混音，男孩进门一看：叶拉莫夫的头砸在钢琴上，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手上紧握着两张剪影，小乞耶扎罗并不知道叶拉莫夫手上的两张剪影是谁。
End
（文中若有错字请指出，我会及时更正，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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