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语

01

        我是猫，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在被高然抱回家之前，我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我随着我的性子把控我的脚步，走到哪算哪。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是个侠客，四处云游。但我总归有为我的选择负责任的时候。那一天，唉，又说起了那一天，我不该贪玩而走进那条黑暗的小巷的。待我反应过来，我已被四五个看起来像街头混混的人困住。

        我感到了恐惧。

        还好，他们只是不住的戏弄我，时不时抬脚吓唬我一番，看着我左躲右闪的窘迫模样，以此来娱乐自己罢了。时间一久他们看我累了便放松了警惕，而我趁着这空当，一跃而起从他们的间隙中穿过，没命的跑。他们自然是追，慌乱之中我甚至还撞翻了几个垃圾桶。而这时候有一只手把我捞起，我一惊，回头冲手的主人不住的叫。可我的叫声很快就弱了下来，我看到了手主人的眼睛。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干净，透明，纯真都写在里面，让我一览无余。

        我选择相信他。

        而他直接把我抱回了家。

        我想，他原本是想把我喂饱了以后就带我去找原主人的。可谁让我是一只没有家的猫呢，他的家又恰好符合我的心意，我就直接赖了下来。经过一周时间的拉锯战，高然的父母终于向他妥协，而我也得以名正言顺的住了下来。

        高然高兴坏了。当即抱着我转了三个圈，把我转的头晕眼花，直到回到房间都没缓过来。高然的房间是标准的带有孩子气的布置。花花绿绿的飞机模型摆了一地，各样的漫画书占了桌面大半位置。

        “小猫小猫，”他抱着我跟我玩了好一阵，突然拿起了书包，“我要好好学习了。我答应爸爸妈妈了，这次考试我要有进步才行，这样你才能待在家里面。”

        他一边拿着书打开来，却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明天我哥哥就要回来了，他跟我不一样，他上的是寄宿学校，学习也比我好，遇到不会的问题我可以去问他，顺便把你也给介绍给他！”

        高然还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因为我的意识早已不太清晰，我抢先他一步，与周公会上了面。

02

        高然和高泽是双生子。在人们的记忆中，双生子永远存在着间隙。他们同一天呱呱落地，也曾亲密无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渐渐长大，他们发现了彼此的不同。周围人无意识的将二者捆绑在一起更使得这种比较被凸显。不幸的是这个故事就这样沿着人们的思路开始了。

        高然和高泽拥有着不同的性格。高然皮，是给个凳子三分钟都坐不住的那种；高泽定，静得下心来学习，成绩自然不错，因而去了学习氛围更好的高中。虽说都是自己的孩子，但身为父母的心中却也会有比较，不自觉的就偏了心。这从一顿饭中就看得出来。

        似乎高泽一回到家，高然最多就只能够成为一个被比较的对象。他们在饭桌上谈论的，是高泽的学习，是高泽的人际关系，高然这个时候只能默不作声的扒拉着饭，因为他知道一旦开口，就会被拎出来作比较。而这些，都是父母之前并未与他探讨过的，也许在他们的眼中，他还小，或者是他远远不及他的哥哥，所以根本用不着花心思去关心。

        你问我怎么知道？

        他藏不住什么的，他的眼睛已经给了你答案。当然，以他憋不住的性子，他回到房间也会向我不住的叨念。

        他曾把我献宝似的给高泽看，可高泽回应他的却只是淡淡的一瞥。气得他当场就把我抱走，心中默默发誓下次再也不要靠近他。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当某一日他出门打球时，高泽曾轻轻抚摸过瘫在沙发上的我的毛发，告诉我，我真可爱。

        日子一长我慢慢的便发现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是一样的孩子。只不过因为性格的差异，加上家人不自觉的偏心，造成了今天两兄弟越离越远的局面。高泽心中未必没有爱，只是他的表示方式更为含蓄。

        自然，这些他们都还不知道，我也没办法说出来。谁让我只是一只猫呢。

        猫什么也不懂，猫什么也不知道，猫懂了也不能说，猫知道了也无人可说。 

03

        假期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外乎还是学校生活的延续。高三的学生嘛，都是不被当做人看待的，就连高然都慢慢的不往外跑了，桌子上的漫画书被替换成了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只是压在上面的卷子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见得少。

        他们的父母为他们找了同一个数学老师，听说有多年带高三的经验。每天早上我就目送着他们兄弟俩背着包一起出的门。其实第一天我想跟着他们去感受一下知识的美好，却没曾想刚准备钻进高然的包里就被眼尖的高然母亲发现了，强行把我留在了家里。我只地整天坐在沙发上，等待他们的归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家中的氛围也因有两个高考生而变得有些紧迫。高然房间的灯光延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他眼下的黑越堆越重。我开始了陪读的生涯，嗯，就是在他做题目的时候蹲在桌子上看着他。有时候我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觉窗外的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偶尔的星星一颗两颗还在天上顽强的坚守岗位。窗外是无止境的黑，熄了灯的公寓楼活像一座雕像，给你凝视将你挤压。

        我把窗户当做镜子，镜子里面是高然渐渐消瘦的脸，我想让他不要那么累，可是，他桌上的日历告诉我他已没那么多的时间。他把过掉的每一天都用力的划掉，我偷偷数过，没被横线沾染过的数字只有一百多个。

        别笑，猫也是会数数的好吗。

        我知道高然心中有一个梦，一个他未与他人言说的梦。是的，我应该说过，我不是一只听话的猫，在他去数学老师课上盯着那些繁杂公式的时候，我偷看了他的日记本。他知道一百多天后的那次考试，是他的一次机会。它是一个跳板，如果他抓住了，跃的足够的高，他就能够拿到通往梦想的入场券，在那里，他会有二次生命。

        虽说辛苦但有回报总归是好事，他考上了X大，一个离家里很远的地方。只是高泽不知怎的，竟在高考的时候遭遇了滑铁卢。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家的脸上都很不好看。他们在客厅里面，围着方正的桌子坐。我看到高泽的眼眶是红的，似乎还有点微微颤抖。高家父母的脸色自然不用说，自己给予厚望的孩子居然考出了这样的成绩，该是多么出乎他们意料。高然的神色是不知所措的，他根本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幕的发生。

        我明白，长期父母的偏爱和对比，使得高然不知道怎么面对成功，自然的，高泽也害怕面对失败。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我不记得了，毕竟猫哪能记得那么多事情，你说对吗？

        但我清楚的记得，在高然去X大的那天，高泽选择出了国。两兄弟又一次的分开了。

04

        两兄弟离开以后家里冷清了许多。高泽选择出国必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二老看到两个孩子都有了去处，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有时候还会在饭桌上嘟囔高然这小子居然这次考得比他哥好这类话。但最近我已经再也听不到了，他们两个每天都早早的出门，然后带着喜悦归来。我曾因好奇而尾随过他们，却只见他们径直走去公园，和大家一起跳起了广场舞。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只是我再也没干过这种尾随的傻事了。

        想念高然的时候我也只能对着他房间里面的照片喵喵叫，他带走的东西很多，不过还好还留下了一张照片。收拾行李的那天我看他把这照片拿了又放，最后看到了我，揉了一下我的头，还是把照片留下了。他把他的珍藏都拿走了，那是几叠厚厚的天文杂志，藏在书柜的最底端，除了我和他之外谁也不知道。他自己填的志愿，没有让任何人插手，我看他拉上行李箱走的样子，就像一个去寻求远方的浪子。

        高泽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他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带走了。说实话我也有点想他，但他却老不打电话回家。高然在半年内都打了好多次电话了，每次接到电话时，大家都很开心。把话筒递到我嘴边，我也会喵喵喵几声表达我的思念。

         还好寒假的时候他们都回来了，兄弟二人不像以前那样看对方不顺眼，偶尔还能拌拌嘴，这真是太不容易了。这半年内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高然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就跟我不住的叨叨，唉，还是这种藏不住话的性格。他说，离开了家以后他们才意识到了对方的可贵，特别是高泽，处在异国他乡，刚开始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遇到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而高然呢，名校的学习压力使他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去面对。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开始了交流，遇事也总一起商量。一来二去感情也好了不少，之前因偏见而有的隔阂也逐渐消除了。

        说到最后高然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我，兴奋的说，你能相信吗，他居然羡慕我，说是因为没有父母的太多管教而自由自在。天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他，脑袋瓜子又好，又能得到爸妈宠爱。

        我相信的。可惜我无法告诉他我的心声，只能舔舔他的手。我没想到压在我心里头的这么块大石头就这么被搬开了，并且以这种我从未想到过的方式。看他嘚瑟的模样，我居然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从他把我带回这个家的那刻开始，我已经默认了他是我生命的一份子。我看着他烦恼，看着他耍小孩脾气，看着他在深夜灯光下追梦，看着他有青春的彷徨。我希望，在以后很长很长的日子里面，我能够看着他更多的成长，看着他变强，看着他谈第一场恋爱，看着他找第一份工作，看着他拥有自己的那个归宿。我希望在我老了之后，他还能够摸着我的头，跟我分享他每日的喜怒哀乐。

        谁让我是高然的猫呢。是吧，人这一生总有有点依赖。猫生何其短，居然让我遇到了他。

        高然， 我是只野惯了的猫，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想过，是不是我到老都是四处流浪如自在的侠客，而这想法止步于我遇见了你。猫生虽短，但也有长夜所在。人生更长，其夜更漫漫。感谢上天，让你我同在。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你的眼睛，已经给出了答案。